寒风萧瑟,天色昏沉,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整座山头都被白雪覆盖。不远处的灵门宗鼓乐齐鸣,人声鼎沸,正是宗门第一天才靳长明和药谷谷主之女结为道侣的好日子,一个是名门天骄,一个素有美名,二人不凡的身份让这场盛事显得更加万众瞩目。
然而这样的万众瞩目却被一声惊雷劈得戛然而止。
站在峰顶的棠月缓缓收回目光,看向天边逐渐逼近的紫色闪电,慢悠悠叹了口气。
实在不是她想喧宾夺主,抢走男主婚礼的风头,只是渡劫飞升不等人。棠月负手立在砭骨寒风之中,一柄长剑霜色凛然,如絮飞雪绕过她肩膀落于脚下,很快便积了厚厚一层。她眉眼含笑,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凝视半空,只盯着天边劈下来的劫雷,看不出半点畏惧之色。
滚滚雷声席卷而来,密布的劫雷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驻足观礼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雷劫声势如此浩大,难不成是哪位老祖在渡劫?”
“修真界的老祖还剩几位?劫雷落在东面,难不成是万剑宗那位隐世多年的老祖?”
“九九八十一道劫雷,渡劫的人究竟是千年难遇的天才还是作恶多端的恶人?”
诸多猜测暂且不论,在劫雷不远处,万剑宗诸位长老手提长剑虎视眈眈,随时准备为小师祖的渡劫护法。
三千年,修真界已经足足有三千年无人飞升过,大乘期高手已经屈指可数,或是心境停滞不前,或是死于雷劫之下,其中究竟是什么道理无人能参透。因此,一旦棠月小师祖成功渡劫飞升,必定会成为修真界的新一代传奇人物!万剑宗弟子屏住呼吸,不敢靠近,纷纷在心里为小师祖打气,只有站在最前面提着剑的掌门薛真人心中久久不能平静,神情复杂无比。
为什么?薛真人心中禁不住冷笑,还能是为什么?千年难遇的剑道天才,老祖座下天赋第一的关门弟子,宗门之光,剑修之光!偏要耽溺于旁门左道,一把长剑寒光凛凛,却不是为了斩杀敌人,而是为了斩杀青笋土豆,一杀杀一筐,一斩斩一盘!简直就是丧心病狂,不务正业!
棠月抚平衣角,对着纵横的劫雷展颜一笑。八十一道劫雷的威力远不如她预想中的可怕,修真本就逆天而行,这劫雷看起来来势汹汹,可没成想竟连她的衣角都没劈坏,威力连金丹雷劫都比不上,连最起码的天道拷问都不曾有,其中难道有什么缘由不成?
其他人却不知她心中想些什么,只看到雷声渐歇,手持瑶光剑站在白光之中的棠月衣袂飘飘,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谁也没看到,她唇角勾起的弧度透着意味深长。
劫雷之后,天降甘霖笼罩住立于峰顶的棠月,远处仙乐阵阵不绝于耳,绚烂霞光之中,天边人影若隐若现。棠月身体骤然一轻,仿若鸿毛一般,顺着骤然出现的天梯拾阶而上,在漫天霞光中已经一脚迈入仙门——
就在这临门一脚的时候,棠月眨了眨眼,忽然弯唇一笑,收回了脚。
正在围观剑道第一天才飞升的众人跟着呼吸一滞,莫名的紧张将心脏攥紧,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棠月回过头,饶有趣味地看着大家脸上紧张兮兮的表情,红唇弧度逐渐扩大,欣赏着同门的反应,脸上写满了兴致盎然。
在薛真人快要杀人的目光之中,她试探地伸出左脚,迈入仙门——
又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缓缓收回了脚。
她迈出去。
她又收回脚。
众人的目光跟着她的脚来回移动,心里始终提着一口气,仿佛要看到大结局却被卡住一般,心里的气不上不下,难受至极。
天上奏乐的女仙停顿半晌,似乎没有料到这短短成仙路竟走得如此漫长。而同样站在仙门内来接引徒弟的青云老祖一拍脑袋,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完了,全完了,众目睽睽之下,他小徒弟来了这么一招,不出半日,全修真界的老伙计就都知道他们万剑宗是个特别不正经的门派了!千年宗门,道宗领袖,名声毁于一旦!
想当年,他是怎么和老友吹嘘他徒弟是个千年难遇的剑道天才,如今对方就要怎么嘲笑他。
风水轮流转,只怪他教徒无方,教出来的徒弟在飞升路上戏弄观众不说,居然还是以厨入道!虽说道法三千,各有其精妙,但他们万剑宗出了个厨神,这像话吗?
老祖被气到两眼发黑,回过神想找人算账,而那个已经在霞光中塑就仙体的祸害徒弟,已经不知何时消失在原地。
***
“听说了没?半月之前,浮云宗被人灭了满门,宗门上下三百六十七口无一幸免,整座山都被一把邪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妖僧慧空当真可恶,天大仇恨也不该连累老弱妇孺,何况那浮云宗的杨宗主于他还有救命之恩,对恩人下此毒手,我看他是走火入魔了!”
“这是第几起灭门惨案了?听说天衍宗的宋禹之师徒也是被他所杀,石门寺的了真大师立誓要将那妖僧捉拿归案,若是耽搁几日,还不知又有多少无辜者遭人毒手!”
道路两旁议论声纷杂,棠月灌了一耳朵,没往心里去。她睫毛垂下,清亮双眸和怀里野兽黑魆魆的眼对了个正着。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天生冰冷的兽瞳深不见底,被折磨到几乎露出森森白骨的残破眼眶内,幽深的目光迸溅出无限恨意,浓烈凶狠得能灼伤人的眼睛。
这绝不是人类的眼神。
这样狂暴又绝望的眼神,不属于人类,不属于灵兽,甚至不属于妖物精怪,那是纯粹的、狂躁的、野兽的眼神。
棠月含笑和他对视,手上的动作却不轻,按着他的脑袋,寸步不让,“小东西,我救了你的命,你却咬伤了我,这笔账该怎么算?”
被她死死压制在怀里的凶兽猛地对她呲出森森獠牙,头上血肉模糊的“王”字挤成一团,曾被反复折磨到濒死的身躯骤然绷紧,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写满了警惕和憎恶。
“你该报答我的。”在这样的目光下,棠月粲然一笑,眼尾弯出动人的弧度,带着一点挑衅,“我为你花光了最后一笔银两,卖身报恩的道理你总该懂吧?”
她身上是月白衣袍,走起路来袅袅娜娜,腰身纤巧,背影轻灵,不像剑客,倒像个不知人间险恶的大小姐,一双桃花眼漫不经心扫过路边偷偷看向她的众人,眉眼带笑,眼下的泪痣十足动人。
三天之前,棠月在这座小镇安顿下来。崇云城,青光镇,位于修真界和凡人界之间,三教九流,来往旅客络绎不绝,是个做生意的好去处。为了买地皮,她把多年来存的银两花得所剩无几,剩下的钱只够买几斤肉,一升米,再加上这只血淋淋的白虎。
棠月摇摇头,若不是她储物戒中还留了些存货,怕是连一家茶肆也开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