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月这一锅卤水熬得是真好，没被炸过的肉皮化作胶质融在卤水之中，色泽浓郁，香气诱人，单是闻一闻味道就足够让人驻足不前，口水直流。

慧空一个鸭翅膀进了嘴，还没来得及回味，一回头，就看见一双双饿绿了的眼睛幽幽看着他。

修士大多不重口腹之欲，慧空也早已辟谷，只是棠月手艺实在是高明，将他压制多年的馋虫都勾了出来。慧空咂咂嘴，厚着脸皮道，“老板娘，这鸭子也太瘦了，还没尝出味儿就没了，不如我再尝尝猪蹄卤得如何？”

棠月眨眨眼，戏谑道，“听说佛门中人都是苦行僧？大和尚，原来你们都是饿着肚子念经吗？”怎么馋成这副样子，怪可怜的。

慧空端着空盘子，腆着脸，指着最肥润的猪脚道，“老板娘，要这一块，要最大的这个！”又道，“贫僧法号慧空，如今叛出师门，喊我空空就是。”

“空空？”棠月舀了个猪脚给他，提起菜刀，切了盘卤肉，问道，“四大皆空的空？”

慧空一拍肚子，理所当然道，“是肚子空空的空。”

棠月：“……”

棠月叹口气，给他舀了块炸出焦皮的五花肉，对着没见过世面的大和尚直摇头。

真可怜啊，一辈子没吃过好东西，对着块卤猪蹄馋成这样。

惨，还是和尚惨。

想到这一层，棠月实在不忍心，打开酱坛，从里面挖出一勺酱，盛在碟子里给他让他配着吃。

卤肉的味道已经足够浓厚，被熬制酥烂的肉还带着一层炸至微焦的皮，一口咬下去口感极为丰富，筋道弹牙的肉皮口感独特，味美多汁的瘦肉不需要费力咀嚼就能带来极大的享受，五花肉中藏满了油脂的香气，被牙齿咬破后流出咸香的浓汁，入口即化，层次分明。

慧空用足自己最大的自制力，将最后一口五花肉节省出来，眼神是十足的不舍。趴在他桌上蓄势待发的白虎已经做好准备，正要蓄力一击，谁知那大和尚动作极快，筷子一转，那块五花肉便蘸上酱料，一口被他吞入口中！

饿着肚子的白虎已然气急，跳起来就要抓他的脸，却被大和尚一巴掌按住。

“啊……”慧空咕咚咕咚灌下一口冷茶，这才摸摸肚子，脸上露出无限满足的神色，仔细看去，还隐隐带着点后悔！

“掌柜的，这是什么酱？”慧空心生遗憾，若是他早知道卤肉配上这酱料会让味道变得更加美味，他绝不会冷落那盛酱的小菜碟！

都怪他以貌取菜，只顾着那色香味美的卤肉，不曾留意那貌不惊人的小菜碟！

棠月正应对着吃不到东西耍脾气的凶兽，听他这话，便随口答道，“此酱名为黯然**酱，说起来，这背后还有一个凄美的故事。”

和尚好奇，“什么凄美故事？”

棠月沉默半晌，幽幽道，“二十年前，南江城出了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艳名远播，厨艺……不，才华卓绝。美人被退婚后，痛定思痛，黯然**，埋头钻研十二个时辰，做出来这道黯然**酱，只为吃一口就能咸死负心人。”

慧空假装没听到“厨艺”两个字，咕咚咚灌了一口水，看向门外对着他的空盘子垂涎不已的大人孩子，强行转移话题，“诸位，明日本店开张，还请诸位多来捧场啊！”

“什么，还要明日才开业？你们店里在吃什么，怎么这么香？”

“不如分一点让我们大家尝尝滋味吧。”

棠月摇摇头，“抱歉，各位，明日请早吧。”

说罢，她不再理会门外因失望而叹息的人，用手指按住那蠢蠢欲动的白虎，不准他靠近碗碟，把他当成小朋友来教训，“猫是不能摄入太多盐分的，卤肉你不能吃，吃下去会对肾脏造成负担。”

棠月没养过虎，但她见人养过奶猫，猜测大概都是猫科，区别应该不会太大。

被她压制住的白虎只听到“负担”两个字，看到被拿走的曾经离他近在咫尺的食物，感受到头顶压制他的力道，他眼底不由闪过一道凶光。

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类女人，终于要对他伸出罪恶的双手了吗？也许他面临的不止是一顿毒打，也许她也会像那些人一样，用□□他的方式来取乐，也许她也会用食物来诱导他露出丑态，再将他狠狠打落，拼命羞辱。

棠月弯下腰，直勾勾盯着他露出来的独眼，那张过分漂亮的面孔上挂着笑，让白虎感到一点嘲讽。

她终于想起要对他动手了吗？在强装了那么久的平静之后，在他差点忍不住相信她可能是个好人……之后。

凶兽磨了磨牙，警惕又冷漠地注视着她，浑身上下每块肌肉都紧绷起来，随时准备发动进攻——

他已经积攒了足够的体力，一旦这个人类对他施以暴行，他就立刻用锋利的爪牙撕裂她的脖子，和她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又有什么不好呢？对他这样一个只配被折辱的、从里到外都毫无用处的野兽来说，或许同归于尽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可怎么、可是为什么……

这个人却只是用柔软的手抚摸着他残破的皮毛，然后温柔的、轻轻的、慢条斯理的，将一个白色的瓷碗推到他的面前。

碗是浅口碗，碗口很大，刚好是他一低头就能碰到的位置。

碗里装满温热的粥，有着大米和荷叶的清香，熬得软糯浓稠，散发着他无法拒绝的味道。

这是什么意思？白虎心中疑惑。

纵使多日不曾进食，肠胃发出强烈的抗议，他也不曾上前半步。

或许粥里下了毒也说不定，他暗自猜测道。

棠月和他对视半晌，见他不动，故意说道，“不吃素？你也是刚破戒的大和尚？来，念声佛号给我听。”

白虎不耐烦地“哧”了一声，别过头不去看她。

“生病的小朋友只能喝粥，不喝就只能饿肚子。”棠月莞尔道，“饿肚子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白虎大怒，这个女人果然不怀好意，就是想要看他饿肚子！

“我救了你，你现在就是我的猫，你要听我的话。”棠月谆谆教诲，半是威胁半是安抚，“当然，就算你想要离开，也要把伤养好再走。”

白虎定定地注视着她，正准备怀疑这个女人的用心，就听她说道，“亲兄弟明算账，如果你要走，记得把账务结清，我买下你的费用不低，伤药也需要银两，利息只收你三分，总共是……”棠月装模作样拨了拨算盘，道，“啊，原来是三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