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天地一片阒然无声。皎皎圆月透过树梢被分割成一地月光,白莹莹的,将整片院落照得清亮明澈。
这是个修炼的好日子,偏偏碰上有人来做贼。
整家黑店都在棠月的神识笼罩之下,发觉动静的时候,棠月正在驯虎。
香炉里青烟袅袅,燃的是静心香,棠月坐在床边,丝绸睡衣垂下来刚好盖住小腿。
白虎眼神乱飘,目光根本不敢落在她的身上。
之前一段时间,白虎警戒心未除,在慧空手臂上留下不少血印子,棠月手上也有第一次见面时留下的伤。
她早已是仙灵之体,身上的伤口能够瞬间愈合,她却把这几道伤口留到了现在,为的就是今天。
“受伤疼吗?”她轻声说着,为白虎换了药,重新裹上纱布,“我也很疼。”
棠月挽起袖子,一言不发,将手臂上的伤口露出来给他看。
雪白的手臂,鲜红的血痕,对比十足惨烈鲜明。
白虎瞳孔猛地一缩,目光晦暗,幽深的眼里飞快闪过一点惊慌。
“你抓伤我的时候,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在想什么?白虎紧紧盯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我在想,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亲手剁了你的爪子,让你知道恩将仇报的下场。”棠月目光骤然冰冷,语气阴恻恻的,提着他的后颈把虎拎了起来,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
白虎眼神微变,身体变得僵硬。阴沉沉的眼中闪过失落和自嘲,尾巴垂下来,爪子也小心地收了回去,不敢再看她。
他曾用疯狂而绝望的目光注视着她,把她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他却在一开始就伤了她。
白虎焦躁地磨着爪子,浑身紧绷着,被药物浸润的伤口忽然泛起说不出的麻痒,那些快要愈合的伤口仿佛被再一次撕裂,让他痛得无法忍受,每一次呼吸都痛不欲生。
人果然不该心怀期待。
像他这样一无是处的野兽,除了被折辱,被抛弃,没有第三个下场。
可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这样,就算被折辱也无所谓,被瞧不起也无所谓,只要她允许他留下来,留在她身边——
她答应过的!她分明答应过,要给他一个家!
薄凉夜色碎在他心上,砸得他茫然失语。
白虎猛地低下头,眼底有星辰之光骤然亮起,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他弓起背,伸出带着倒刺的舌头舔起她的伤口,舌头一卷,将她手臂上的血迹舔舐干净。那一点血液顺着口腔进入腹中,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让他心底生出几分诡异的满足。
没关系,如果她执意抛弃他,执意背叛自己的承诺,他就杀了她——不,不能杀了她,他就将她制成傀儡,一辈子陪在他身边!
“可我舍不得。”就在白虎磨牙霍霍的时候,棠月放轻了嗓音,捏了捏他的小耳朵。
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猛地抬起头,瞪大双眼看向她,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受伤的小朋友应该收到糖果,而不是惩罚。”
月光下,棠月轮廓朦胧,眉眼含笑,神情温柔得不可思议。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都是他的影子,美得像是一朵枝头的花,活色生香,如此令人心折。
白虎重重低下头,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下,剧烈的颤栗顺着脊背一路爬上来,是他一生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呼吸不稳,手足失措,尾巴几乎甩出残影,一低头却看到自己还被纱布包裹着的、皮毛残破的脚爪,一种无法言说的自卑席卷他的全身。
胸口的情绪在鼓噪,耳膜突突突地疼痛起来,他像是第一次品尝到糖果的孩子,不止想要这心头的一点点甜,还想要得到更多……更多连妄想都不配的东西。
白虎飞快地抬头看她一眼,哪怕知道自己不配,贪婪的眼神里却仍带着一点雀跃,静等她的下文。
棠月很少见他露出这样呆愣愣的表情,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子,从储物戒里掏出一块黑色铭牌,底下缀着一对铃铛,像是金属材质。铭牌正面刻着“黑店”二字,背后刻着他的名字,“我是个赏罚分明的老板,之前的事到此为止,但如果之后再犯……”
她拿起铃铛,挂在白虎脖子上,“如果之后再无故伤人,铭牌就要收回了,记住了吗?”
白虎盯着她手里的铭牌看了很久,眼睛蓦地亮了起来!
这东西他在胖和尚腰上见过,听说是老板娘亲手制作,黑店常住人口人手一份,络子打的是石青色的攒心梅花,精致漂亮,刚挂到脖子上还有些别扭,等到走上几步,再回头看看棠月腰间同样式样的铃铛,他的心情便立刻飞扬起来。
好看吗?他猛地抬起头,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注视着棠月,眼底满是期待。
“很好看。”棠月勾了勾他的尾巴,仿佛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现在是全世界最英俊的小白虎。”
要是什么时候能把那个“小”字去掉就好了,白虎甩甩尾巴,用舌头舔着她掌心。和在外人面前生人勿近的模样不同,他此时的样子近乎讨好。他张着嘴,抖着耳朵,沙哑的声线发出一声不太熟练的“喵嗷”。
从威风凛凛的万兽之王到任人折辱的阶下囚,这条路他走了十几年,没喊过一声疼;而从阶下囚时的咬牙忍耐到如今学会喵喵叫,他只用了不到一个月。
为了让老板娘高兴,他情愿做一只普通的猫。
想到这里,他脸上升起一阵难以褪去的热度,只是被毛发挡住,无人看到。
***
安置好沉睡的白虎,棠月回到后院里打坐。
后院布置了聚灵阵,上百块灵石纳入阵法之中,将日月精华化为精纯灵气,住在其中的人仿佛一呼一吸都在修炼,事半功倍。
成仙之后,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和天地之间的联系更深,对所谓的“道”的感悟也变得更深刻。修为的增长对她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对比起如今才结丹的男主,棠月忍不住一笑,再一次怀疑天道给自己开了后门。
被退婚,天生剑骨,修炼天赋极高,万众瞩目下飞升成仙。棠月觉得,她距离男主其实只差一群后宫的距离。
棠月轻笑,五心朝天,灵力在体内走了一个大周天,让她周身浮现出一层莹莹白光,翩然若仙。
可就在此刻,她耳朵微动,听到一点不寻常的动静。
棠月猛地睁开眼,眼中一片冷然。
有一道气息破门而入,正冲着厨房而去。
棠月冷笑一声,纵身而起,手中长剑泛着银光,让她看起来杀气腾腾——
是哪个不要命的狗东西,敢跑到她的厨房里偷菜!
棠月对许多事看得极淡,不熟悉她的人会认为她万事不关心,但事实上,她平生有三大不能忍,排名第一的是浪费,第二是偷窃,第三就是吃白食。
厨房是她的领地,桌案是她的私属,没有任何人可以不经她同意进入她的厨房,神仙来了也不行!
在燕北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已经被棠月打上了“侵略者”和“狗贼”的标签。
敏锐地察觉到一阵凉意从身后袭来,燕北猛地一闪,就地滚了一圈,躲开了她这杀气凛然的一剑。
门外泠泠月色洒了一地,而棠月眼中的寒芒比月色更凉。
在地上滚了一圈的男人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沉重身体将她的厨房撞得乱七八糟,存放起来的蔬菜鱼肉滚了一地,恰好犯了她第一条忌讳,让她眼中寒意更重。
这人能躲过她盛怒之下刺来的一剑,也算有点本事,谁知道不干人事。
棠月拧着眉,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那里,眉宇之间是遏制不住的怒火。
他身上寒气很重,夜色中一路摸爬滚打让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森然气息。狠戾的一双眼让人想起丛林间出没的猛兽,野狼一样锐利逼人。破烂衣衫下,全身肌肉紧绷着,蓄势待发,仿佛一旦有人靠近,他就会咬断入侵者的喉咙。
原来还是个老熟人。
燕北心里窝着火,他前不久刚被暗算过,一夜之间修为倒退大半,险些走火入魔。等境界稳定下来,记忆又出了毛病,除了名字就只剩一些模糊的片段,宗门朋友一概不记得。暗算他的是老对头,一路追杀而来,如今又添了新麻烦,分明是早已辟谷的身体,他现在却被饥饿折磨得身心俱疲,暴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