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做生意，接待的是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不怕和村野莽夫打交道，怕的是遇见这种蛮横无理的老赖子。

修真界可不像现代，没有无处不在的监控设备，要是闹到衙门里，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最多是各打五十大板，息事宁人。

但事实上，比起这个结果，更有可能会发生的，是她这个无权无势的店掌柜被迫咽下这口气，被官府罚款道歉，还不得不丢了名声，丢了生意。

棠月是初开店，名声才刚刚打响，没来得及声名远播，一旦这件事坐实了，对她的打击肯定不小，对方显然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就算真的只是不痛不痒地罚几个钱，至少也能恶心到她。

而这个恶心人的主意，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出的。

清风楼家大业大，在本地颇有几分影响力，背后还有修士撑腰，官府也要给三分薄面，想要让一家不识抬举的小店关门大吉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若是换做旁人，咬着牙也得忍气吞声，给人赔礼道歉，希望对方宽宏大量不做计较。

当然，软骨头的下场就是任人宰割，别说卤味方子保不住，以后的生意也得一落千丈。

可棠月不同，她前世虽然算不上顺风顺水，可也是家里娇养大的，这一世做了剑修，天分高，辈分也高，是宗门中人人称颂的小师祖，她万万没有忍下这口气的可能。

区别只在于，她是先把人扔出去再剁了，还是先把人剁了再扔出去。

棠月手里的菜刀转了个圈，看着店里的客人面面相觑，仿佛都打起了退堂鼓，忍不住就弯了弯唇。

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在现代时，她家里也有餐厅，也遇到过闹事的客人，即使那时她还是个身娇体软的未成年，也不曾有过半点畏缩。

她从不懈怠的厨艺水准，她从不轻忽的食材品质，她对每一份食物的用心和重视，就是她的底气来源。

何况她现在还成了仙。

棠月正要说话，就听那黑面大汉眉毛下压，对她露出一个恶意的微笑，一转身却故作惊诧，“你看看，你看看，这菜里怎么还有虫子呢！”

“虫子”两个字，对食客来说可是大忌。

若说一个食客吃坏了肚子，还会有人客观理智地说几句是不是身体问题，但若是菜里出现了虫子，那就说明这家店是个藏污纳垢的场所，凡是爱干净的食客都不会再来。

没有人会真的相信“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这种鬼话，进食的场所第一重要的不是味道，而是卫生。

慧空拿起笤帚，怒目而视，“掌柜的，要报官吗？”

大和尚平生最恨被人冤枉，按他的脾气直接把人打一顿扔出去就成了，哪用得着报官这么复杂，可他们现在是在凡人界，太简单粗暴的手段反倒让人无法接受，只怕会影响到掌柜的日后做生意。

那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对着棠月得意地扯了扯嘴角，无声地笑了。

大厅里四处乱糟糟的，其余客人疑神疑鬼，“这菜里难道真的有虫子？卖得这么贵，弄得还这么脏，让人怎么吃！”

“是啊，这都吃坏肚子了，万一出了人命呢，快送医馆吧！”

“难道这菜里还放了什么别的东西不成？”

“那谁知道呢！反正我是不敢吃了！”

慧空是头一次碰上这种公然碰瓷的人，其他食客的态度实在让人寒心，他大步上前，想也不想就把掌柜的挡在身后，金刚怒目，气势汹汹，“放你娘的狗屁！这菜里有没有虫子你们自己没长眼睛看不出来吗！”

掌柜的心善，这样的美味才卖十文钱一份，比他的砂锅都便宜，这群人还敢大放厥词！也不怕掌柜的拿刀把人都给剁了！

小祖宗全身毛发炸开，威风凛凛蹲在掌柜的肩膀上，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同样对着找茬的人怒目而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身体似乎比前几天长大了些，只是现在没有人会去关注这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躺在地上的男人身上。

棠月也不例外，她面色冷淡地看着躺在地上直抽抽的男人。那人嘴里直喊着肚子疼，哼哼唧唧的，全身无力的样子装得还挺逼真，吓得人饭也不敢吃了，门外的食客都走到门口了，结果被这阵仗弄得进也不是，出也不是，生意根本做不下去。

“哦，虫子在哪儿呢？”棠月故作疑惑。

大汉一拍桌子，“这么大只虫子摆在这儿，你看不见吗？”

棠月认真点头，“原来是有虫子，怪不得吃得这么干净。”

众人一愣，紧接着便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她这话一语双关，一面指出对方话里话外自相矛盾，盘中有虫子还能吃得这么干净，要么是碰瓷，要么是眼瞎，一面又嘲讽对方和害虫无异。

“说吧，你们想要什么？”棠月垂着眼，像是服软了一般，“要钱，还是要上衙门，你们说说看。”

那人本来就是觉得她好欺负，现在看一个小姑娘被他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优越感，仿佛能让这样美貌的小姑娘对他求饶是一件多么让人得意的事情。

“只赔钱怎么行？我兄弟被你们的菜祸害成这样，至少也得要你们掌柜的亲自给我磕头道歉，医药费也不能少！我兄弟亏了身子，这误工费也得给补上！”

要她磕头道歉？棠月只觉得好笑，这人看起来是真不怕折寿。

“你也看到了，我这店小，一天下来挣不了几个钱，这医药费我们可出不起。”

“那爷爷今天就不走了！”那大汉拍着桌子，眼中的恶意浓郁得几乎要溢出来，但是见到棠月清清冷冷的模样，忽然眼珠子一转，猥琐地笑了起来，“没钱不碍事，这不是还有掌柜的在吗，就凭掌柜的这副花容月貌，挣几个钱还不容易？”

这话就差直说让棠月去做卖身的行当了，简直是明晃晃地侮辱人，其心可诛。

“竖子敢尔！”

他这无礼的话一出口，慧空眼睛都气红了，提着扫帚就要给他一顿胖揍，却被棠月用手挡了回来。

看着被他摔在地上的碗碟，和被他拍得啪啪直响的桌椅，棠月“啧”了一声。

“我们的确是没什么钱送他去医馆，所以，就让我来给他治治病。”棠月眼神轻飘飘落在躺着的那人身上，慢悠悠走过去，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看架势倒是挺像诊脉。

站着的大汉出言嘲讽，“原来掌柜的还懂医术？那我兄弟这病可就更不能耽误了，难不成是掌柜的在菜中下了药，想要谋财害命？”

棠月叹口气，掀起眼皮看他一眼，这一眼却让大汉浑身一寒，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明明是一双毫无威慑力的眼睛，比花街头牌的姐儿都美上数倍，这一瞬间却让他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连话都不敢再说。他讪讪住口，气势弱了下来，心中顿生一股不祥的预感，仿佛继续说下去就会带来更可怕的后果。

“我倒是不懂医。”棠月对着地上恍若全身无力的人笑了一声，忽然不知从何处拔出一把菜刀。

白光映在她脸上，显得她神情格外冷冽。

黑面大汉来不及反应，说时迟那时快，还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只见那把雪亮的菜刀贴着人的头皮就插进了地里，只留一个刀柄在外头！

胆子大的人还能想起刚才的破风之声，胆子小些的只怕要尿了裤子。

“杀人啦！”刚才还浑身无力躺着哼哼的男人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了起来，抱着自己被削去半边头发的头顶嗷嗷直叫唤，扯着破锣嗓子的模样和刚才比起来简直称得上是活力四射。

“现在有力气了，肚子不疼了？”棠月拿起菜刀，对着两人温婉一笑，宛如一个恬静无害的大家闺秀。她意味深长道，“怎么样，我这治病的手段，高不高明？厉不厉害？”

话音刚落，那两人顿时一愣。

周围的百姓也都茫茫然愣在当场。原本把这事当个热闹看，谁也没料到会有这个发展。

那大汉是个直肠子，虽然嚣张跋扈，做惯了这种撒泼的事儿，但实在没什么心眼，张口便来，“你这算什么治病，拿着刀吓唬人有什么本事！”

棠月言笑晏晏，看不出一点恼意，“我这不算治病，那他的病怎么就好了呢？”

在两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棠月忽然俏脸一沉，寒声道，“难道说，他根本就没有生病，方才不过是在装病，想要讹钱不成！”

她用的可不是疑问句，语气带了十分的笃定，让人根本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百姓经过这场短暂的交锋也看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纷纷议论起来。

“是啊，这人看着可一点病都没有，难道是讹钱的不成？”

“现在有力气骂人，刚才怎么没力气站起来呢？”

“别是想要吃白食的吧！”

棠月收起菜刀，“怎么着，两位，还想要我跪地道歉吗？”

她的目光又如点水掠过其他食客的面容，眼中没什么情绪。她这店开了不少日子，有人天天来这里打牙祭，她没指望有人站出来替她说两句公道话，但这种落井下石的墙头草，她也确实瞧不上眼。

所以，因为这场闹剧而给在场食客打折的话她提都没提，而是叫慧空把这两人打一顿扔出去，同时押着人在欠条上按了手印，算盘拨得噼啪直响，讹人讹得理直气壮。

“我这碗碟虽然貌不惊人，却也是前朝的古董，正宗的官窑薄胎碗，桌椅倒是不值几个钱，木头却是好木头，上等的阴沉木，加起来要你赔个十万两，不过分吧？”

黑面大汉被她气势所摄，紧张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十万两？他这条命都值不了十万两！

那大汉脑袋突突直跳，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那碗也就算了，桌椅我可没弄坏，凭什么要我赔钱？我不赔！”

棠月看着眼前没见过世面的傻流氓，叹了口气，“你小点声，吓到我的桌子了。”

说着，她走过来，用手指敲着被他踩过的地方，那地方已经留了个脚印，看得人虚汗直冒，“众生平等，一桌一椅都是有灵魂的，你用脚踹，用手拍，吓坏了我的桌椅，难道不该赔钱吗？”

善良的老板娘谆谆教诲，“家有乌木半方，胜过财宝一箱，这话你总听过吧？前朝的古董，成色最好的薄胎碗，薄如蝉翼，巧夺天工，这世上一共就这么一对儿，砸了可就再也见不着了。这么算起来，我要你主子赔我十万两，不过分吧？”

其他人面面相觑，听得眼睛都直了。

那大汉拍拍屁股，倒是一下子挺直了腰。

对啊，这事是他主子让他干的，又不是他自己要干的，赔钱也不该找他！

他刚要走人，棠月手一抬，把人拦住，“这就要走？我答应了吗？”

大汉被近在咫尺的菜刀吓得哆嗦了一下，手指颤颤巍巍掏出清风楼掌柜给他的银票，欲哭无泪，“老板娘，我也是听令行事，身上统共就这么一点钱……”

棠月没等他把话说完，两根手指捻起银票，卷成一卷，收入袍袖之中，“这算是精神损失费？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那大汉还想争辩两句，嘴唇抖了抖，终究没敢说，被身后几个瑟瑟发抖的兄弟连拖带拉弄了出去。

棠月看着几人落荒而逃的背影，笑盈盈提醒道，“对了，你欠的这十万两可是金子，让你主子赶紧送来，不然可是要加利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