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命的意思，换句话说，就是‘求你给我一条活路。’很少有人能把这两个字说得如此语气轻松，又坦坦荡荡的。

方知非沉思片刻，说：“你姓何……我听说山东何家这一代，有一子天资聪颖，半岁能言，两岁能读，五岁辩言无碍，六岁入南麓书院拜于周青童门下，可惜先天心疾，周青童拜托圣手宋丹溪医治，亦无果，莫非此人就是你？”

何阗答道：“幼时天真，行事狂妄，实是汗颜。”

方知非说：“虽说先天心疾，好生保养也可得天年，何来乞命之说？”

何阗苦笑说：“这就说来话长，先生安坐，且听小子徐徐讲来。”

“未知先生可曾推演过，未来十年，这天下风云如何？小子冒昧，试与先生戏谈之。”

……今周国有赵王励精图治，简刑法、除弊政、纳贤才、蓄丁口，国力蒸蒸日上。赵王的名誉和权势，早已远远超过周帝秦阆，估计最多五年，周国必有更迭之事……

……今齐国清谈之风弥盛，文事昌而武备荒，周国年年遣使示好，使者往往备厚礼，贿赂朝中重臣以及士林领袖、宗亲阁老，齐皇本就胸无大志，而今年高，愈发沉溺逸乐，国事不修久矣。又兼并成风，民家几无过夜之粮……其祸，或在八至十二年之间……

……蜀帝，不过守成之材……

……南楚，国中好奢侈，重虚名，又以瘦为美，身强体健者反为粗俗，人人皆好细腰，男女身材纤细，广袖飘飘，立之似欲乘风而去，贵族多肤脆骨柔，修行人亦不能免俗，且楚人俱好巫鬼……如此风气，五年之后……”

初时何阗侃侃而谈，方知非随意聆听，后来方知非与他一问一答，渐渐越说越是投机。

方知非一时兴起，请他去书房，共对他这几个月一直在摆的那盘棋局，两人对着棋盘，指指点点，或落或吃，有时争执起来，而后却又相对大笑。

方知非笑说：“想不到周青童这老古板，竟收了你这么个小顽童，当真有趣，有趣。”

一番长篇大论，说得何阗口干舌燥，言毕他举起半路得来的葫芦喝水。

方知非见他虽有几分轻狂，却不失少年天真无畏气质，一分可笑却有三分可喜。

方知非问：“你虽说‘乞命’，可我看你的神态，好似也没把这事太放在心上。若我这里也是不成，你又当如何？”

何阗把葫芦喝了个底朝天，举起葫芦在耳边晃了晃，听不到响声了，才放下葫芦，说：

“不瞒先生，这些年师父和家里人各方打听，求医问药，初时小子满怀希望，不免战战兢兢，患得患失。这几年下来，知道此事或者不可为，竟是安之若素了。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其实想开了，多活少活不过五十百步之差，一笑可置也。

只是家族中，没有能够在这风云中，庇护我父母亲人的人物在，终是放心不下……也只好厚颜来相求先生，成与不成，先生不必太过烦扰，此事于我，不过是求个结果罢了。”

方知非问：“续命若成，如何？若不成，又如何？”

何阗说：“若不成，须得利用好剩下这几年时间，给妹妹找个好婆家，给爹娘找个安稳的养老之地，再给他们赚些钱财傍身。若成么……那就说不定了，不过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草木犹得春华秋实，何况于人呢。现在能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希望能够保全南麓书院吧。”

方知非听了，点点头，问他：“你今年多大？”

何阗答：“小子虚长十六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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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陶炉上坐着小陶壶，壶里煮着的是米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