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叔,去找个力壮的来把锁砸开。”
仇府老仆一走,余光笃便命人砸开锁。他先把三人的文章拿出来,然后又合上箱子,换了一把锁,派人携箱子直奔码头,把仇北英老先生的文集经大运河送往苏州,一点时间都没耽搁。
郑照见过余光笃谈起生意经滔滔不绝的样子,却是第一次看见余光笃办实务,他一件件吩咐下去,条例分明。
“余兄毕竟是仰止堂的少东家。”卫昀恒走到郑照身边,“郑兄可要交换文章看一下。”
郑照点头,把手里的文章交给卫昀恒,卫昀恒也把自己的文章交给他。
仇北英老先生果然乃文章名家,批文皆切中要害。
郑照作文缺失章法,随性发挥,水平不稳定。仇北英提纲挈领,重理他的章法脉络。他把那些横来一笔都安排得恰到好处,使得整篇文章读起来逻辑清晰,文句间也有因有果。
卫昀恒写惯了时文,于格式八股驾轻就熟,文章虽好,读起来却索然无味,泯然在众人间,没有可以拿出来单独称道的地方。仇北英直接圈点他承题段,以此为例,用古文章法重述卫昀恒虽阐述的内容,满眼古朴,更有务实之风。
余光笃见他们在看文章,便也拿着自己的文章走到了他们两个中间。
“卫兄郑兄我们一起看吧!”
卫昀恒和郑照都看完了彼此的文章,皆知自己的问题在何处又该如何改,便凑在一起看起来余光笃的文章。余光笃看着两人近在咫尺,只觉琳琅满目,双眼滴流乱转,一时都不知道看哪里好。
余光笃的文章是仇北英老先生最为用心的,批文密密麻麻,先从破题开始分析,从最后如何收尾。基本等于重写了这篇文章,又以这篇文章类推,勾勒出一个框架来,何处该写何文,余光笃只需据此填充血肉即可。
余光笃读完放下文章,盯在空中念念有词,然后又低头看向文章。他睁大双眼,一脸不可思议的说道:“我竟然都记住了。”
卫昀恒问道:“哦?余兄记住了整篇文章吗?”
“不不不,我只记住框架。”余光笃挠挠头,手还小心翼翼的避开发冠,“平时我根本记不住这么多的字。”
郑照道:“仇老先生批语鞭辟入里,没有苟且下笔之处,余兄读过一遍能记住也是常理。”
尽管他一向不喜制艺,甚至觉得时文拘束太多,写起来碍手碍脚。但仇北英对时文投以的热忱,达成对时文的精通,令他惊叹钦佩不已。
古来绝艺必名士,俗史辟易安敢当。
三人小叙片刻,交流了些想法,见夜已深沉,便都拿回自己的文章回房揣摩。
午昼晴窗泼眼明,郑照拥衾侧卧,他看着帘外平湖笨手笨脚的给火炉换麝煤,有些记不得昨夜的梦,总觉似愁无愁。
窗边的梅花应该开了吧?
起身梳洗,粥罢,郑照走到园子里,雪消梅蕊,有喜鹊穿花过。
“余兄,茶不用再喝了,我来这儿就是来取回我父亲的文稿,你不用跟我东拉西扯,虚应故事。”
厅堂处传来吵闹声,煞风景。
郑照走到门口刚要进去,就被卫昀恒拉住。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把人拉到外边,说道:“郑兄,这是仰止堂的事情,我们是外人不好掺合。再者,相信余兄的处理能力。”
“仇兄,小弟已经说过了,令尊的文集我已经派人送往宿州路,眼下正在路上。你找我要,我也拿不出来。”
郑照望向里面,余光笃面对着仇北英的儿子,丝毫不肯让步。
仇文昭道:“那就派人去追。”
余光笃道:“现在船估计都已经走到了临清了。”
仇文昭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道:“余相公我好心好意的亲自来告知你,那老仆根本是偷了家父的手稿。你现在交还给我,我就不追究你窝藏赃物的罪名。”
“仇兄请勿胡言乱语,家父与令尊早就定有契约,文集交由我仰止堂刊刻。当时见证者有十余人,衙门也有备份,我收仇老先生的文稿怎么叫窝藏赃物?”余光笃也站了来,他身量比仇文昭矮上许多,气势却未居人下。
仇文昭冷哼一声,反诘道:“约定是约定,偷盗是偷盗。我说卖你一匹白马,钱货未交,有人从我家偷了匹黑马给你,你不是窝藏赃物吗?”
“你……”余光笃气得浑身发抖,他随父亲做过几桩生意,你来我往谋求利益,别管私底下如何,面上都和气生财,哪回也没见过这种摆在明面上的泼皮无赖。生意场上若是遇到这种人,早就臭名昭著,大家都不与他交易了。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难道被我猜中了?”仇文昭咄咄逼人的说道,“若是仰止堂窝藏赃物这件事情传出去,天下读书人都不会再来买书吧。”
这不仅是想要把文集拿回去转卖,而且还想讹上一笔钱。
余光笃气得七窍生烟,想要疾言遽色的驳斥他,可这种市井歪话一时要辩竟也不知道如何说起。他狠狠咬着下唇,急得满头大汗。
郑照见了叹气,拂袖从卫昀恒身边走过。
卫运恒皱起眉,满脸的不赞同说道:“郑兄,还有六天就该下场了,能忍则忍,不要生事。前朝解元偌大的名气,就因为在酒楼中的轻狂言行,生生被卷到舞弊案中。”
郑照道:“我既受仇先生之恩,又受余兄之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