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元二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不过才十一月初就落了初雪。纷纷扬扬落下的大雪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给人带来瑞雪丰年的希望,至少未央宫里的人们不会觉得有半点喜悦。这一年帝国注定要经历一次大喜大悲,大喜经历过了,就剩下大悲了。
我裹紧了身上的狐裘,把脖子缩到毛领里边。西北风从走廊口一路畅通无阻地吹到我面前,我匆忙躲在柱子后边,才躲过了些许寒冷的侵袭。
安歌在后面的屋里守着炉子上的药罐,她从蒸腾的水气后面露出脸小声唤道:“娘娘,你在风口上站了这么长时间了,进来暖暖吧,药快熬好了,待会儿还要送去给陛下呢。”
我进了屋,把狐裘脱下来挂到一旁的衣架上,走到炉子边上烘手。几条细长的火舌舔着罐底,时不时地“噼啪”跳出几点火星,看得我有些走神。一个泡泡从药罐盖子缝隙里挤出来,“啪”地在我面前炸开两点水珠,落在我脸上,烫得我一缩。
药罐一打开来,滚烫的水汽就扑面而来,氤氲了双眼。我连忙避开,微微屏住了呼吸,药味更浓郁了,熏得我有些反胃。把棕褐色的药汤倒在碗里,放进保温的食盒中,再把防火的罩子罩在炉子上。我披上狐裘,又一头扎进了风雪里。
从这里到宣室殿很近,就算散步散过去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外面的风雪依旧没有停的迹象,路上也没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里,踩出的一连串痕迹清晰的脚印,又很快被覆盖。
守在宣室殿门口的小黄门遥遥地打了个喷嚏,被他师父狠狠呵斥一句。
“兔崽子,闹出这么大动静惊醒了陛下怎么办!”
小黄门回嘴道:“徒弟不过是小小地打个喷嚏罢了,倒是师父你骂我这么大声,才会惊动陛下。”
两人看到我和安歌一前一后地走来,俱是一惊,也不管地面有多冰冷坚硬,说跪就跪了下来。
我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天这么冷,没必要这么玩命。
我让他们去门里面待着挡挡风,他们这才不好意思地走进去跺脚搓手。
宣室殿后面还有一扇门,进去以后才是皇帝的寝殿。寝殿里烧了炭火,十分暖和,此时这里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香味混着药味,经久不散。
我还是面不改色地走进去,转到珠帘后面,只见皇帝穿着单衣,坐在屏风后面看书。
“沈太医说了让父皇安心静养,父皇怎么又跑下床看书了?”
皇帝看到是我,温和地笑了,他道:“是阿娇啊。”
我点点头,走到他身边把食盒放下,从里面取出了一碗药。
“看书也算是静养。”他接过药碗,瓶皱着眉一饮而尽,“总不能真的就叫朕整天躺在床上看一天帐顶吧。”
这时我已经打开了一边的博山炉,往里面添了一匙香粉。博山炉的外形像一座山,那袅袅的烟雾就是山顶常年流过的云霞。
“而且,朕休养了这么些时,觉得已经好很多了。朕甚至还觉得自己能去和你兄弟们赛个马。只不过你母后肯定不会同意的,可惜可惜。”
我道:“儿臣也不会同意的。”
他道:“朕知道你们都不会同意,朕才没有执意出去。朕最近觉得身子好了很多,等养好了,来年年初阿彻的冠礼上,朕要亲自为他加冠。”
……
依周礼,本应男子二十而冠。若天子诸侯需要早日执掌国政,也可酌情提前。
出席冠礼的大多是刘氏的长辈,像我这样的根本没资格露面,只能坐在偏殿里喝茶。等待的过程十分漫长而无聊,为此我还发明了棋子的一个新玩法。安歌执白我执黑,我们两个趴在地上把棋子当成弹珠那样弹着玩。
皇帝念祝词的声音能从正殿一直传到偏殿里来,洪亮而中气十足,他养病养了两个多月,似乎恢复的不错,人看起来精神了很多,前天还看了一整日的奏章。这实在可喜,我也不用整天两头跑着服侍了。
那边一结束,守在门口的小宫女就赶快跑过来报信,“娘娘,那边好像散了,奴婢看几位殿下都出来了。”
我放下手中的茶壶往外走,刚想伸手掀开门口挂着的毛毡,毛毡就被人推开,带进来一阵冷风。我硬生生打了个寒颤,往旁边退了退。
刘彻头上戴着黑色的爵弁,坠着红色的流苏,看起来憨憨的,特别像戴歪了的学士帽。他不禁莞尔:“你对我这么笑做什么?”
我胡诹道:“没有,我一直都是这样笑的,如你所知,我是个喜欢把笑挂在脸上的人。来来来,喝杯热茶,我刚倒的,温度正好一点都不烫。”
刘彻说,长辈们给他取的字是通。通者,达也。表示博识,表示透彻,这倒是和他的名字很契合。历史上也不乏名字叫通的名人,比如说欧阳通和周通,一个是写字写出了名,一个是打架打出了名。面前这一位以后也很出名,只不过后人好像并不知道他的字,委实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