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来到小河边，赵老太打开盖子，从青翠的竹篓里倒出一尾白鲢，那条大鱼从竹篓的小口里滑出来，“噗通”一声落入水中，晃了晃鱼尾，惊起一圈涟漪，缓缓游向远方。

不一会儿，水面上浮起一条白色的长线，仿佛水底有什么东西，正慢慢向夏小七她们游来。

藏墨敏锐地竖起耳朵，在夏小七怀里探出半个身子往水里看，一对儿绿眼充满了好奇。夏小七轻轻用食指戳了戳它立起来的小耳朵，即使压扁了，只要一松手，立刻“噗”地弹回去，好玩极了。

赵辛夷指着那条长线，瞪着眼睛大呼：“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话音未落，一尾白鲢从水面高高跃起，连跳三下，水花四溅，鱼头正对着赵老太的方向，仿佛在向她鞠躬叩首，表示感谢。

“去吧，乖孩子，记得渔网和鱼钩的形状，下次不要再被人类捉到了。”赵老太心肠慈悲，冲它摆一摆手，细心嘱咐道。

那尾白鲢停在细嫩水草间，像是听懂了赵老太的话，深深的看了恩人一眼，背鳍逐渐没入水中，一串晶莹的泡泡从水下悠悠浮上来，大鱼不见了踪影。

“小七，你看到了吧？那条鱼……”赵辛夷显得很惊奇，大力抓着夏小七的胳膊，“我陪奶奶来这么多次，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唉，那条鱼是在感念我奶奶的恩情吗？”

夏小七望着白鲢消失的方向，颇有感触的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即使卑微如小鱼小虾，也有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呢。”

赵辛夷看着女孩柔和白皙的侧脸，不禁出了神。她说话时整个人仿佛在发光，小镇上同龄的女孩子中，没有一个会用小七这种温温柔柔的语调说话的。小七的声音那么动听，真的是好美好温柔的女生，就像漫画里画的那种漂亮小姑娘。

“我要和她做好朋友，就这么定了！”赵辛夷当即在心里拍板决定。

赵老太痴痴的在岸边守了许久，鸡皮鹤发，宛然石雕，只有那两只凹陷严重的老眼间或一轮，让人明白她仍是个活物。

赵辛夷偷偷告诉夏小七，她奶奶每天放生后都要如此这般好久，不许人打扰，仿佛在缅怀着一段弥足珍贵的回忆。

夏小七压低声音对赵辛夷耳语：“老人们对竹片木屑都有很深的感情，那是因为他们目之所见皆是回忆，触景即可生情。

“不像我们年轻人，大多数对这些陈年旧物没什么感情，所以也不会花上个把时间，来细细回味怀念。”

赵辛夷似有所领悟，刚想张口说话，就听那长久不发一语的赵老太游丝般的说：“我老了，但是还会每天来到这里，祈祷河神大人平平安安的。

“那样一个眉目如画的儒雅郎君，给小镇上的人们提供了清澈的水源和肥美的鱼虾，看到被糟蹋成这样的小河，该有多难过啊。”

赵辛夷坐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上唇和鼻子中间夹着一根狗尾巴草，听见奶奶的唠叨，再次流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夏小七却很感兴趣，在赵老太旁边蹲下来一点点，说：“赵奶奶，您能给我们讲讲关于河神的故事吗？”

“河神大人呀……”赵老太饱经风霜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抹少女般的神采，“是一位很俊俏很俊俏的郎君，他的身边跟着两个神侍，经常对路过的人们施以援手。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可能还没你们大呢，曾经把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不小心掉到了河里，然后就坐在河边伤心的哭，从白昼一直哭到天黑。

“夜晚的小河静悄悄的，只有蝉鸣和我作伴，月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忽然，一个银色长发的美少年破水而出，向我游过来，双手托着那个遗失的东西还给了我。

“为了报答他，我邀请他来茶楼里喝茶，他居然答应了。当晚客人散尽后，河神大人真的带着那两名神侍来了，就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上。

“此后我每晚都会精心沏上一壶好茶，放在那里，期待着河神大人再次驾临。”

夏小七沉浸在老人美好的回忆中，仿佛做了一场华丽的幻梦。

忽而，赵老太抚膺叹息，忧心忡忡道：“最近我时常梦见河神大人，他看起来很不好，苍白的皮肤、瘦削的身体，一定是人们污染了河水，导致河神大人生病了。”

赵辛夷抽走那根狗尾巴草，嘟着小嘴说：“奶奶，梦和现实是相反的。而且我在书上读过《河伯娶妻》的故事，和您描述的完全不一样。

“传说中的河伯每年都要娶新娘子，村民们请巫婆做法，让花儿一般的少女坐在芦苇席子上顺水漂，美其名曰孝敬河伯，可保佑一方风调雨顺。”

“傻孩子哟，天下那么多山川河流，司各方水域的河伯不计其数，就像人类一样，河伯也有好有坏啊。”赵老太摩挲着孙女的后脑勺，慈祥的笑。

“奶奶，这个河神还东西的故事，您以前从来没给我讲过呢。”赵辛夷抬起头，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

“没讲过吗？”赵老太笑眯眯的说，“那可能是奶奶忘了，人老了，记性越来越不好了。”

寂寂无声的小河边，杂树丛生，绿草如茵，四周环绕着山丘，夏蝉知了知了的鸣叫。

小孙女挽住老人的胳膊，像小时候那样，靠在奶奶的身上，撒娇的说：“您一点都不老，在灯下穿针引线绣花样，比我妈妈还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