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岚站在栖灵塔下,看着高耸的塔尖,这里供着佛骨经书,是佛祖所在之地。
他不信佛,可他的人生,却似乎总跟佛家脱不开关系。
当年,那个突然出现的癞头和尚,三言两语就改变了父皇的看法,也改变了他的命运。
他还记得,那时他刚被那个小姑娘派人送回家,哭哭啼啼地去找父皇,向来疼他宠他的父皇,却不愿意见他,只打发了个小太监出来,斥责他不学无术,不孝不悌,要跟他绝了父子恩情。
如果不是姨妈以死相逼,他也许真的会被皇家除名,永远留在扬州。
可笑的是,现在,他想转变名声,仍然只能靠所谓的佛门高僧。
黛玉带着白鹤,一路说说笑笑的往禅房去,刚刚转过栖灵塔,与塔这边的司徒岚打了个照面。
黛玉未曾料到,这个时间点,寺里竟还有外男,心下有些懊恼,顿住脚,用帕子遮了脸,转过身去。
白鹤看到司徒岚,心下一惊,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挡在黛玉身前。
司徒岚听到女孩子的说话声,本想抬脚避开,却听到一个略微耳熟的声音,本能的抬头望去,只看到一个穿着素服的姑娘,看到他,飞快的转过了身。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他刚刚想起的那个小姑娘,一句“林姑娘”脱口而出。
白鹤只当他是认出了自己,为避免身份暴露,当即沉了脸,呵斥道:“哪里来的登徒子,这佛门之地,岂容你放肆,还不快快离去。”又不停地给司徒岚使眼色,让他快走。
话一出口,司徒岚就知道自己唐突了,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不确定那句林姑娘有没有被听到,保险起见,只当没听到初七的呵斥,略微有些激动的上前一步。
“林姑娘,你可能不记得了。几年前,姑娘曾在扬州城救过在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只是遗憾一直没寻到机会报答姑娘。今日突然遇见了恩人,情绪激动失了礼,还请姑娘勿怪。”
黛玉闻言,略微侧了侧头,飞快的扫了他一眼,略微一回想,认出他是当年那个小哥哥。
当年之事,于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为的是给娘亲祈福,她不想要什么报答,更无意与之纠缠,遂摇了摇头,轻声道:“公子想来是认错了人,我并不曾救过什么人。原不知公子在此,打扰了。”
说完,略福了福身,带着白鹤,从另一边离开了。
白鹤暗暗松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为十一皇子的机智点了个赞。
司徒岚看着两人的背影,轻笑了一声,他不会认错人。因为,这个小姑娘,不仅救了他命,也教会了他不认命。
司徒岚暗下决心,不管此行是否顺利,他都不愿意继续得过且过,靠着二哥的庇护逍遥度日,他要奔赴属于自己的战场。
禅房里,楚王司徒岑,重重地放下茶杯,看着对面的义空大师,“所以,明知有妖僧妖道为祸人间,大师还是不愿意出手拨乱反正,以正视听?”
“阿弥陀佛,”义空双手合十,“一饮一琢,莫非前定。因果循环,一切都是天意。”
“因果,天意?”司徒岑嗤笑一声,“如果不是你佛家子弟妖言惑众在先,阿岚如何会有那般可怕的名声。那僧道二人,每去一家,就让人家破人亡,这样的妖孽,大师也放任不管吗?”
当年的僧道二人,他派人细细查访过,却始终寻不到踪迹。那两个人,突然出现在行宫,又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有了那跛足道人的消息,他带人匆匆赶过去,却只看到那道人抢了妖物飘然而去。
父皇这几年,越发沉迷于佛学,对那些高僧的说法深信不疑。京里的那些僧人,为着皇家供奉,入了红尘,早将清规戒律忘到了九霄云外。
义空素有慈悲之名,又是得道高僧,由他重新给阿岚批命,传到京城,阿岚的危局,自然迎刃而解,只是不曾想到,他竟也选择冷眼旁观,明哲保身。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那一僧一道,带着天命而来,自会被天地法则管理。施主所求之事,也有他自己的缘法,无须贫僧出手。施主身上,维系着天下百姓苍生的安危,更应该学会宽恕他人的罪过。”
天下百姓苍生,司徒岑一惊,抬眼看向义空,见他捧着茶杯,面色如常地喝茶。
司徒岑静下心来,沉声道:“佛祖总教人宽恕他人,放下屠刀,就可立地成佛,可那些丢在屠夫手中的性命,今生再也不会回来。如果屠夫放下屠刀就可成佛,那从不曾拿起屠刀的人,又该是什么?”
司徒岑双手合十,“我佛慈悲,更应该明辨是非才是。宽恕那些罪孽深重之人,是对天下苍生的不负责任。”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司徒岑抱了抱拳,起身告辞离开。在战场的那几年,他见过太多家破人亡的悲剧,更加明白,并非所有人都值得被宽恕。
义空看着他的背影,双手合十,念了声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