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过要逃,却放心不下母亲。
进宫前一晚,空澄的母亲罗小娘想起自己作为姐姐的陪嫁来到这崔府,备受冷遇与苦楚十多年后又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重蹈当年自己的覆辙,而且更是要踏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中,不由得在与女儿嘱咐明日入宫后一应礼仪和注意事项时哽咽了起来,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能靠在桌边看着女儿默默垂泪。
空澄本就心绪不宁,母亲如此更是让她心烦意乱。她实在在屋中待不下去,便推开门走进园子,想着要透透气。
这一夜,这崔府的后院比平日里还要更安静些,许是因为崔尚书要将女儿送入宫中的想法由来已久,一应事务虽繁琐却早在几日前就已经处理完毕,在这最后一晚反而少了些事儿做。
明日,要逃吗?怎么逃?母亲又该如何?还是一切按部就班,一步步踏入深深宫墙中?
没有万全之策,却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未来被埋葬。自五岁开始尝试以一己之力在后宅为自己与母亲谋得立足之地始,空澄很少情绪失控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在园子中漫无目的地逛着,不知怎的行至了罗氏所居的南梓苑附近,恰见未带随侍的罗氏与崔铃茜从院门中相携而出。空澄慌忙躲进了路旁的槐树后,这槐树高大,她躲的位置恰在灯笼照不见的阴影处,因此两人并未发现她。
“茜儿,入宫后母亲是没法帮你走接下来的路了,你爹也只能尽量在前朝帮你稳住崔家这块盾。你从小就受着我们的宠爱长大,但那后宫之凶险远超你我想象,你定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母亲,儿明白,”崔铃茜的声音有些闷,“这不是还有崔赬茗陪着我去吗?”
“嗯,她也算个有点心思的。”罗氏点了点头,“我观察了她这几年,她能算得上是有些城府,对你也称得上乖顺,到时候在宫中应当能帮衬你一把。”
崔铃茜显得有些犹疑:“母亲,您不怕她到了年龄之后与我争宠吗?”
“今上还不知能不能看上她呢!”罗氏嗤了一声,“现在小模样长得倒是还顺眼,谁知道过几年是不是长歪了?”
罗氏诡异地顿了顿,放低了声继续道:“趁着她能侍寝前的这几年你多留意留意,看看是不是个好拿捏的,若是不成,在今上注意到之前……处理了便是。”
……
二人的声音在空澄的耳中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她紧紧地攥着身前的树干,心中只余了一个念头:必须逃!
在槐树的阴影之下将逃脱的计划想得差不多后,空澄小心地从树后走出,粗粗清理了指甲缝中因用力过猛扎进的木刺,缓步回了房。
母亲罗小娘依然在兀自垂泪。
空澄低低叹了口气,掏出帕子将母亲的泪拭去,几次张口想告诉她自己的计划,最终作罢。
她用力攥了攥母亲的手,最后说了一句:“娘,儿不孝,您务必保重。”
第二天,她成功在宫门前一行人停下的那一小段时间逃了出去。
空澄料想得不错,因为赶着时间入宫,他们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闲来寻找她;平生最好脸面的崔光遥也因为她是在进宫前逃离,只能死死地把这件事瞒下来。
至于由于皇帝一时兴起而问起,崔铃茜让一个陪嫁小丫鬟顶替“崔赬茗”的身份而成为茗嫔、而后一步步成为丽妃,死死地将崔铃茜踩在脚下,就是后话了。
自觉安全的空澄从藏身的巷尾行了出来。时间仓促,她只能计划到成功逃出止,至于逃出之后应该做什么、母亲又当如何,她并没有成型的想法。
她数了数身上藏着的银钱,想着先找个小客栈安顿下来,却被早已暗中盯上她的拍花子打昏带走,几经转手,最终来到了将军府,被饶如卿选中。
“我还是太年幼、太想当然了。”空澄垂目盯着桌角,嘴角是一抹苦笑,“我本想着逃出来就好了,等时机成熟就偷偷溜回去将母亲接出来一起生活,现在看来真是幼稚。”
饶如卿指尖顺着桌面木质的纹路来来回回地画着,没有接话。
“这几个月都没听说过什么崔家五娘出逃之事,我爹可瞒得真是好。”
“是不是有人顶替了我的身份?有吧,肯定有的。当时哪想得到那么多,最后自己逃出来还落得被卖作丫鬟的下场,还害了另外一个无辜的人。”
“娘子。我不能回去了。来到将军府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崔府本也早已没有我的位置了吧。”
饶如卿终于停下了描画的动作,张了张口,又叹了口气,复而又坐直身子:“空澄,你娘好像病了。听说是有几个月了。”
空澄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饶如卿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脸:“我确实没有将你送回去的意思,你不用担心。至于你娘,我得想想办法……但是你知道的,至多也只是见一面了。”
空澄死死攥着书桌的边沿,用力地点头。饶如卿看到她眼中泛着水光,恻隐之心骤起,跳下椅子绕至她的身侧,轻轻拥住了她:“你如果不逃,大概现在是在重重宫苑里看花谢花开吧。其实,空澄,你又何错之有呢?”
“既然来到这里,就一起期待新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