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行第一次进江家,是随陆释一起来拜访的,因为江黎在前不久的宴会上多看了温行两眼。
陆释是温行的父亲,温行十六岁才被接回陆家,然而直到二十岁陆家都没对外承认过他的身份。
人人都道,这个生母不详的私生子,是陆家最大的丑闻。
江黎握着酒杯,轻轻地晃了晃,许久才笑了笑:“陆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陆释喝了口水,不着痕迹地扬起唇角:“你要是喜欢,就让温行留下。”
陆老先生病危,现在躺在病房里全靠机器吊着一条命,权利更迭,正是陆家小一辈争夺家产的重要时期,陆释作为陆家最不受宠的小儿子,他需要江家的扶持。
可惜陆释完全打错了算盘。
江黎当时在看到温行有一双那么漂亮的眼睛是有些意外的。
然而欣赏归欣赏,再喜欢也就到这种程度了。
江黎在上一次的宴会就看清了一件事。
温行这个人,因为轻微自闭看起来冷冷清清,无欲无求,就像是他手中的这杯红酒,放肆的艳丽仿佛带了毒,细品起来却寡淡又无味,没什么意思。
无趣。
这是江黎对温行的第一个评价。
他曾一度认为,那双眼睛,配上这么一个无趣的主人,糟蹋了。
所以,江黎抽完一根烟才漫不经心地道:“陆先生说笑了,我不喜欢男人。”
这样的人,没有人会喜欢。
江黎再次见到温行是在半个月后,在陆老先生的葬礼上。
那天的雨下得并不大,细丝如雾,蒙蒙一片。
江黎站在落地窗前,点了一根烟,却在最百无聊赖的时候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雨雾中,两个人可能在对峙。
其中一个江黎认识,是东明影业的老总。
另一个人则身形瘦削,穿着一件深蓝色连帽衫,帽子兜头,将整个侧脸挡得严严实实。
下一秒,那个看不清脸的人突然后退一步,一脚把东明的老总踹进了前面的花坛。
转身的瞬间,天明明很黑,匆匆一瞥,他却看清了那张脸上明晃晃地挂着的轻蔑的笑意。
江黎认出来了那双眼睛,是温行。
温行并没有发现他。
等江黎回到大厅的时候,温行已经换了一身衣服。
陆释的二嫂嚷嚷着要当场念遗嘱,把丧礼变成了一场闹剧。
温行就站在人群的最外围,目光虚晃晃地落在一处,没有焦点,自始至终安安静静,冷静得像个局外人。
江黎在结束以后,叫住了他:“陆温行?”
温行回头。
江黎的声音很冷淡:“你跟我走。”
陆释走了过来,势在必得地笑了笑,把江黎以前说的那一句话还了回去:“江先生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江黎不紧不慢:“字面意思。”
他让律师拟了一份协议:“把他的户口迁出来,他以后跟你们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他的确不喜欢男人。
剩下的都是专业律师在处理。
在跟江黎回去的车上,温行问他:“为什么?”
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呆滞,还有几分恰到好处的茫然,如果不是见过这双眼睛里出现过鲜明的情绪,江黎可能就真的相信了。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原因,对方刻意做出来的伪装与防备,却让江黎忽然失去了深究的**。
江黎直接把温行交给了管家:“他以后就住在这里。”
管家点点头,尽管心里有很多疑问,还是很尽心地立刻安排了房间。
“只有二楼以下是你的活动区域,”江黎在临上楼前只扔下这一句,“不准上三楼。”
可能是跟江黎年少时的那场车祸有关,狮子现在虽然处于沉睡状态,但防备心和领地意识依然很强。
比起完全陌生的空间、全然未知的未来,住哪去哪都没有任何差别,温行没有什么想法,一派乖顺地说了声“好”。
江黎将温行带回来,更像是他收藏在家里的艺术名品。
对于江黎而言,他可以是漂亮梦幻的水晶麋鹿,也可以是声势浩大的壁画森林,可以是家里任何一样无关紧要的装饰品。
只要他好好地站在他的位置上,过得如何、心情如何都不在江黎的考虑范围内。
而事实上,温行一直也是这样做的。
江黎并没有限制温行的自由,更没有强制他休学,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直到新的学期,温行才找到江黎:“这里离学校太远了,每日来回不方便,我可以住校吗?”
他的身上,即使寄人篱下,依旧不卑不亢,没有一丝落魄感。
温行在说这话的时候他在做什么江黎已经忘了,他只是沉默了很久以后,语气不冷不淡地打发他去找Bean:“这种事你以后直接找他,不用再跟我说。”
后面的日子过得就要比以前轻松很多。
上学期间温行就好好待在学校,周六周日放假了就去市内的图书馆待一整天,直到晚上才回家,然后就待在自己的房间。
明明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两个人几乎没有再碰面过。
温行到了实验室再发现自己把重要的U盘落下了。
回到别墅就发现在管家面色焦急地在打电话。
他走过去:“怎么了?”
“先生今天上午原本有一场会议,但是到现在他还没有下来。”
顿了顿,管家面露难色:“昨天……昨天是江老先生和太太的忌日。”
十几年前那场车祸,曾轰动新城,温行后来也听闻过,他沉默了很久,道:“我上去看看。”
管家本来想阻止他,想了想又作罢,主人真要出了什么事,这错就更大了。
温行上了三楼就直接去了江黎的房间,好在被子是不平的,他半弯下腰,伸手去探床上人的体温,手背刚要贴上他的额头,就被人扣住了手腕。
对方眼眶微红,逼出了骇人的凌厉:“你干什么?”
箍着他的手就像是一块烙铁。
温行像是天生痛感缺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目光深深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你发烧了。”
“谁让你上来的,滚出去。”
江黎眯着眼睛,即使是在生着病最脆弱的时候,防备心依旧很强。
厚重的深灰色窗帘将挡得严严实实,明明外面天光大亮,房间却是很黑很黑。
温行站在床旁,语气不咸不淡:“我可以出去,但你得让医生上来。”
江黎咬着牙:“滚”
手却握得越来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