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贞妃突然有意临驾,迎接鸾舆的置办显出了几分慌促。
为了接迎皇妃,整个顾府彻夜未眠,忙着修葺整饰,力求能做到《石头记》中所载的“帐舞蟠龙,帘飞绣凤,金银焕彩,珠宝生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注1]”的热闹排场。
贞妃省亲时虽是青天白日,仍有彩灯沿路而铺,直入顾府正门。
顾府府匾旁齐挂着一方灯匾,写着“体仁沐德”四字,用来昭示皇恩浩荡。
仪仗的礼乐声声,由远及近。
顾家男丁,凡有爵者都在府门侧垂手恭迎,各内命妇皆按品服大装,聚在一处肃立等待。无论男女都品冠华服,严整有序。
其他未出阁的女眷们站在围幕之后,偶尔有年轻俏丽的女子眉眼闪动,又或频频掩帕,擦拭额上细汗。
但就这样等了跪了许多时侯,依旧未见着贵人下舆。最终还是贞妃的亲祖母,府内的老祖宗拄着杖上前,对着悄无声息的金顶嫩鹅黄绣彩鸾舆哭了一声:“莺莺,我的莺莺啊……”
后面的命妇,女眷都跟着她提了帕子拭起泪来。
“祖母。”舆帘终于缓缓掀开,露出一张空灵秀美的面容来。
这日贞妃不是以往月白,天蓝的素净打扮,穿的是极似册封那日的金织鸾鸟吉服,簪着一支五凤五宝簪,广袖招招摇摇,似是要冯虚御风,向九天青云而去。
那宝簪由五种色宝雕成,虽是镶嵌而成,却因巧手工匠的神技显出浑然一体的样子。五只凤鸟姿态各异,缠绕翻飞,熠熠生辉。
瞧见她这只当得上国之重宝的簪子,顾家还未出嫁的女孩儿们都浮现出了隐晦的羡艳之色。
但即便通身服饰妍丽鲜艳,贞妃顾氏的眉眼依旧清淡如初。
“都是一家子骨肉。无须多礼。”她虚虚扶了一把老太太,她的大伯母和三婶娘知机,左右搀扶起了自己的婆母。
“还请娘娘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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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隔着屏风,顾琳琅也闻到了大伯父身上那种浓重的丹药味,古怪的气味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莺莺,你在宫中受苦了。”即便对顾琳琅并不顾念顾家的行为不满,顾言面上也和气的很,似是对她在宫中的日子很是关切。
“伯父言重了。入宫侍奉陛下,是本宫,是顾家的福分,不是吗?”贞妃拿了一块沾了茉莉花露的丝帕擦了擦触碰过老太太的手,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香茶。
此刻她的品级可比这几位男性长辈高多了,但叔伯却并未行大礼,当真是不知好歹的。
她握着珐琅小盅,终于吐露了一点他们期盼的消息:“皇孙是陛下亲自选的,没有记在谁的名下。”能选作皇孙的,自然不是强有力的几支近枝血脉。陛下的亲弟弟,现今的鲁王,建王,宁王近几年都零零星星有了世子,陛下的皇位也不会通过抚养世子交予这些弟弟之手。
且鲁王耿直莽撞,建王怯懦避事,宁王为人放浪——都难托大任。
柏皇室子嗣稀薄,毫无倚靠又年幼的宗室子并不多,而一个没有记在妃嫔名下的皇孙,偏偏又在各国公主入沧澜前过继……便另有深意了。
那些外藩公主即便入了后宫,也不会诞下真正的继承人,而他顾家,还是同圣上紧紧绑在一起——虽说这个侄女并不令他们放心。
顾海叹了一口气,慢条斯理地拨弄茶盏,已然参透了其中圣上的意思。
圣上他……只是想让一部分人死心,一部分人安心罢了。
所谓皇孙,只是皇孙,又并非皇太孙,更不是太子。
可莺莺这丫头入宫这般久,却还没能有联系着顾家与皇室血脉的孩子,当真是可惜了………
他有心为顾家谋划,但他二哥遗下的这个女儿,可并不完全受他摆布。
“请娘娘宽心,顾家自然是忠于柏家,忠于圣上的。”顾海又恢复了恭敬的态度,举了茶盏敬了贞妃一杯。
顾言有些茫然的看了看他,这个弟弟自小便聪明,若不是有了个争气的儿子,他大房大概也会同当年二房一般。
顾琳琅便举了盏回敬,温声细语道:“大伯父,怎的不见大哥哥回府?本宫可是同他去了信。”顾言听到有大出息的侄女竟主动与自己说话,精神一振。
没错。这顾府已不是神威将军府,是他的好儿子在边关撑起了整个顾家。
连娘娘都更为看重他这一房,娘娘的意思,不就是圣上的意思?
当年玄州之盟也是,圣上看重他家小子啊!
想到儿子那些话里隐约的意思,顾言腰背挺直了些许,心里有些埋怨儿子大了便管不住行踪:既然娘娘已经同他去了信,怎么这时还没回来呢?他那媳妇也是个愚钝的,无论是在娘娘面前还是老太太面前都十分木讷,生生成了妯娌的陪衬,到头来脸面全让三房挣得了!
此时边陲的结盟之势愈发明显,想来这几年都会安定,有副将镇守,那混小子暂且回来一二日,又有何妨?
顾琳琅轻轻点了一句,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言。
不多时,门外候着的婢子进来请安,引了这叔侄三个去主堂吃午后茶点。
顾琳琅乃正二品的妃位,出入至少两个女官、四个宫婢,顾府训练有素的丫头近不了身,只得在几米开外垂手带路。
那两个人精一般的女官似是看不出顾家的尴尬一般,将自家娘娘隔得密不透风。
少食寡言,是大户人家的规矩。顾琳琅方用了一块蝴蝶酥,便有一色深青果子被呈在水晶盘上端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