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随老人入内,天色渐暗,沿途却半点灯火也无,好奇问道:“府上几点掌灯?”
“少尹府一向不在无人处点灯,如此便少了走水的危险。”老人头也不回,言语冷淡。
明夷被呛得说不出话,这老人看来在少尹府当家惯了,而且对她很看不上的样子。明知丰家刚糟大火,偏提起此茬,毫不顾忌,把吝啬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估摸着是嫌弃明娘子的出身名声,觉得玷污了他家大人。
明夷也不好与一老人计较,心里倒活动上了,若有一日她当上这少尹府的夫人,这位倚老卖老的不知脸色得多难看。
想着,她心里平衡多了,还得留着精神对付那个不知存什么心思的伍少尹。
没行得几步,到一间闪着微光的房间,老人抬手请明夷入内,而后静静合上了门。
这应当是一间书房,无人,正中是一张低矮的书案,摆着两只藤编坐垫,两边两盏立地油灯,只点了一盏。两侧对称挂着四张画,皆是山水,看来也不是什么名家手笔。书案之后是一整面书架,藏书倒是不少。
这倒不怕油灯失火把书籍都烧了,明夷心里嗤笑,忍住想把油灯推倒的荒谬念头。听得背后吱呀开门声,她不由一惊,像是怕自己的邪恶念头被窥见了。
“烦劳明夷跑一趟了,东市人多眼杂,还是到我这儿相叙更为方便。”伍谦平说着有劳,语气里全是理所应当。
待他走近,在书案前盘腿坐下,明夷才借着昏黄灯光看清他的脸,看着,那股子气也浅浅消了。
他散着发,只用发带在背后松松挽住,更衬得脸蛋精致。一身月白袍,俊逸洒脱。只是一抬眼,依然带着一种阴寒之气,暖色的光也化不了。
明夷学他在对面盘腿坐下,总觉得不太舒服,挪动两下,稍稍舒适。又怕自己说漏嘴,决意先发制人:“谦平兄见谅才是,明夷遭逢劫难,思觉失常,至今仍记不清许多事务,如有唐突之处,还请谅解。”
伍谦平从书案下取出一套茶具来,一边将团茶放入石磨中细心研磨,一边低头说话:“此事我有所听闻,也派了人查探过,火势从后院令尊房内而起,应当是夜读大意油灯失火,并无可疑。”
明夷原以为他总会客套几句,为未曾前来祭奠问候之事开解,见他并无此意思,心里更加冰凉。毕竟只是官商关系,无此私交也是应当。
“不知谦平兄此次相邀,所为何事?”既然如此,她也就事论事罢了。
伍谦平抬眼看了他一眼,继续研磨:“明夷果然大病未愈,往常你我何须此问。只不过今夜无事,邀知己之人品茶论道而已。”
知己?不知古汉语里,这词语是不是轻重有别,还是此人行事乖张。明夷无意深究,既然他已接受自己失忆之事,不如多试探一些,知己知彼比口头知己二字更实在。
“如此良辰美景,谦平兄本当与红颜知己花前月下,与我这等无知妇孺论道岂不辜负光阴?”明夷问出口,方明白自己心意,她还是介意伍谦平心中自己的位置。
伍谦平刚要开口,有人叩门,是那位老者提了一只铜壶来,放于案上,又静静离开。
伍谦平提壶将热水倒入研磨好的茶末,用竹筛轻轻打圈,似是将全身的温柔都贯注在茶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