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楠整理了下衣冠,先是起身,其后离开长案,再拜倒在秦王身前,他的一举一动,颇有礼法,好似个儒生。
“回大王,臣乃是儒家弟子。”
嬴荡一拍脑门子,怎么将这给忘了,他虽然身着一身秦吏服饰,可在脚下,蹬着一双方履,这不正是儒生的打扮吗。
“孔夫子有云,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你如此精通数理,乃真君子也!”
秦王在麒麟殿中待了几日,公输楠就跟了几日,他不仅是精通数理,更是为人勤勤恳恳,才思敏捷,这样的人才,只做一个尚书令,有点儿可惜了。
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得给他挪个位子才不浪费这才华,还能得甘茂举荐,必然也是有能力了。
“臣谢大王,当今天下,诸国变法,君王当以法家为尊,其次还有墨者、道家之说,两家名气也要大过我儒家不少,大王久在咸阳,身边又无儒臣,能对我儒家了解得如此透彻,大王真明君也!”
对于这种赞美,秦王一向都是欢迎。
儒家现在虽然不兴,但在大治之世,必定是以儒家为尊,这几乎是肯定的事情,法家能让弱国成强国,但民太弱,国太强,弓弦拉得太紧了,终究不能持久。
至于无为而治,利于修身养民,只适用于小国,而非大国也,墨家崇尚兼爱,非攻,都非攻了,如何能够适应这君王、适应这天下之道,唯有儒家,当得治世。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孔子云忠,孟子云义,孔子仁政,孟子以民为本。
正是这一套,将天下读书人的心聚集在一起,共同维护起一个又一个庞大帝国。
汉武之后,隋唐之时,虽有其他思想融入,但也尽是儒家治世,只是在宋朝之后,程朱理学,让一切失去了活力。
若是想要国泰民安,则必定需要两种法来约束上下,一种是法律约束,一种是道德约束,法家严苛,皆是因为大事皆法,只注重律令,不注重道德教化,这一点,儒家正好可以弥补其空缺。
咸阳城中,庶民在街道上撒了燃烧过的草木灰,也要被割掉鼻子,正是反映了这个问题,不注重卫生,这充其量是道德的问题,构不成律法之罪。
法乃商鞅定,商鞅乃法家,法家治世,秦国就成了这幅模样,国力虽强,可山东六国皆云,秦人不知劓刑之丑。
嬴荡来自两千年后,只有他最是明白,将来这个庞大的帝国要想维系下去,所需要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一种什么样的灵魂。
“孔丘之道,行王道,行仁政,其后孟轲之道,在这仁政之上,又以民为本,言人性本善,此乃天下至理也!”
相比孔子,嬴荡更中意的是孟子,以民为本,国家才能长久,两千多年以来,一次次的皇帝轮流做,不都是在验证这个道理吗?
至于人性本善,这点与法家主张刚好相反,只有相信了人性本善,才会有道德的约束,才能改变这秦国酷法。
如今天下,大争之世,人人想着变法图强,准备着灭国大战,孟子的主张,就与整个战国显得格格不入,因为在这种动不动就流血漂橹的氛围里,没有人会相信仁政能得天下。
他们相信名将、名士,相信阳谋、阴谋,相信武卒、锐士,所以孟子奔走诸国,他的主张,没有被一个君主真正地赏识过。
公输楠生了一张国字脸,神情常常有些木讷,听到秦王能有此高论,面上俱是惊讶。
“大王英明,能懂老师之学,如今,整个咸阳城化作血海,咸阳秦人无不惧怕恶来之名,臣以为,乱则以杀,不乱者恕之。
今日第九日,大王该出诏书,昭告咸阳,秦人无罪,有罪者,只有叛贼也,之后分发粮食,分赏钱财,招募勇士,守护咸阳,为今之计,只有人心齐,才是咸阳最坚固的城门。”
公输楠跪在地上,话虽出口,可人是汗流浃背。
他侍奉秦王才不过半月多,对秦王秉性了解不多,只是听人说,秦王暴虐,其后这几日里,秦王每见一次白璟,必定言杀,这一对君臣,真有当年纣王和恶来的气魄。
刚才听到秦王能说出仁道,心间又认为他是仁义之君,便将忍了一个上午的想法说了出来,话是出口了,但人跪在地上,真是吓得不轻。
“如此,秦王诏书,尚书令代笔!”
嬴荡哪能知道公输楠想了这么多,他只知道,又捡了一个人才,法家太硬了,须得有儒家来中和一下。
听闻,公输楠大喜。
“臣遵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