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过继孩子不在同宗里挑选,偏偏挑个自家侧侍跟别的女人通奸生的野种?而且就算那小子看着不容易显怀,进门就快四个月身孕了,到时候满打满算过门半年多点儿孩子就落地,当大姨和母亲,还有皇城里那群惯爱看人笑话的烦人鬼都不会算数的吗?季颖张了张嘴,心底涌出千言万语,就要劈头盖脸往季珑砸去。最后却只是老大不情愿地点头——论无赖,这徒弟到底还是比师父欠些火候。
“乖侄女!改天小姨请你去醉月居喝酒!”季珑立即高兴起来,也不管之前屏退下人时摆出的架势,亲亲热热扯着季颖胳膊就往屋外走去了。
转眼间李家兄弟过门已有一月,回门之事也不好再拖。幸而李书垂这一胎较之常人确实很不显眼,近五个月的身孕,小腹处也不过一个浅浅的鼓包,只需稍稍束腹,再穿件宽松些的衣袍便好。
这一日清晨,李笼月特意起了个大早,准备抓紧时间替兄长束腹。奈何他连同近身伺候的小厮们都没干过类似的事情,勉强动手难免疼得李书垂四下扭动躲避。
没一阵儿,季珑晨练回返,就见大美人儿目光一亮,奋力挣脱两位小厮不太强硬的钳制,慌慌张张躲到自己身后,雪白的中衣约莫是方才挣扎的缘故,袖口、下摆还有重点关照的腹部都有些凌乱的褶皱,配着他兔子般懵懂惊慌的目光,甚是动人;而向来同他更亲近的李笼月却举着一根四指宽的长布条,一脸无措。
李书垂早有身孕,而季珑默许他留下这个孩子,这是自季珑第一次主动延请擅长保育的男医为他们看诊请脉后,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但这毕竟是个秘密,还从未如此直接地展露于季珑眼前。李笼月下意识捏紧布条,又感到某种久违的忐忑。而季珑轻轻扶住大美人儿总算养出点儿软肉的腰身,心情莫名愉悦。
“我来吧。”她不容拒绝地从李笼月手中抽出布条,引着它缓缓环上少年郎凸起的小腹。李书垂本能地抬手想要护住腹部,却在半途就被季珑轻柔地拨开,“别怕。”
那声音过于温柔了,像是世间最慈爱的兄长或父亲;就连李笼月也有一瞬恍惚。待他醒过神来,就见李书垂乖乖站在原地,双臂平举,眉目安然;而季珑似乎已缠完布条,正仔细地替他穿上外袍,姿态神情,无一不似男儿。
就仿佛她确实深爱一般。李笼月莫名有些愤然。但他仍迅速定了定神,硬着头皮劝告:“妻主,家母耳目清明,恐怕还需……需缠紧些,才无暴露之虞。”
“我知道,这跟唱戏的勒头是一个道理。”季珑摸了摸李书垂仍然微微凸起的小腹,并没有把人放回去的意思,“只是先适应一下罢了,束腹本不是什么好事情,更不宜长久,待快到你家时再束紧也来得及。”至于到时候在马车上的颠簸,她自信能够应付。
伶人唱戏,勒头提眉多在一处,季珑又体恤孕夫,用布条为李书垂束腹,说是为了约束,却更像托举。因此,李笼月虽很是提心吊胆了一阵,被季珑直接抱上马车,又一路揽在怀里的李书垂一路上倒并无异样。
车架快行到李家时,遇着一顶纹饰富贵的纱帘小轿同路而行。那小轿里的娇客像是跋扈惯了,遇着季家嫡脉正君回门的车架也要使人相争一番。对此,若只是季珑自个儿,倒没什么所谓,但此行多少与季家面子挂钩——不必她吩咐,季家训练有素的车妇们鞭子一扬,就驾着马车将那顶势单力薄的小轿挤到后面去了。后来听李家仆从通报,才知道轿中坐的是李笼月平常向来闭口不提的长兄李凤衣。
“大兄生父虽因触犯七出,早被母亲休弃,祖父却对他宠得厉害,原本准备遂他意,送入宫中选秀……”通报声刚落,李笼月的神情便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对上季珑询问的眼光,才勉强压着性子解释,说到半途,又忽然一顿,像是不及细说般,掠过期间种种曲折,“大兄嫁入吕家算是低嫁,嫁人后妻家势弱,想来性子只有愈发骄蛮——咱们车架先前当街落了他面子,稍后恐怕多少会令妻主添些麻烦……”
“随便来个小厮假传我意都会上当的傻小子,好不容易嫁出去了,就别费劲儿琢磨父家兄弟间那点儿龌龊了。”季珑不显生疏地安抚下因被迫收紧腹部而略感不适的李书垂,唇畔溢出一声李笼月近来已听熟了的嗤笑,“那吕家虽也是皇商,左右差我季家一截。今儿个高高兴兴回门,我还能让谁欺负你们不成。”
她先一步跳下马车的模样仿佛仍是成婚前那个令不少人头疼的小纨绔,伸手搀扶兄弟俩的动作却又比绝大多数妻主都更加沉稳体贴了。李笼月先扶着兄长下了马车,才在季珑胳膊上借力,同时挺直脊背,尽量端庄地踏过矮凳踩在李家门前的地上,出门前惴惴不安的情绪竟奇异地平复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