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染不好意思地说:“我第一次当公诉人,想着还没亲自审过被告就要被撤了,也太遗憾了。我就……让她帮我去启明分局,联系跟胡燃会面了……”
说这话是冒了挨骂的风险的,但人生在世关键时刻总得赌一把。办公室里太过安静,谢染不敢看两位领导的眼睛。似乎过了好久好久,沉默终于被打破了。
苗处佯怒道:“你这孩子!”
林翊放下电话,边望着她边慢慢地揉额角,半晌,说:“算了。你下班后再去,干这事儿,不许占用上班时间。”
林翊和苗燕泉没有阻止她提审胡燃,这在意料之中。因为提审被告本来就是公诉律师的权力,用不着任何领导批准,他们若阻止,反倒说不过去。但林翊特意规定了一个去提审的时间——下班后,这就值得琢磨了。
干涉案件的人可能只在公安,而公诉律所只是不想与之对着干。也可能相反。又或者两边都有。
不论是哪一种,谢染去提审胡燃这件事,律所都一定会让它在公安相关人员的控制下发生,如此才不至于撕破脸。因此,今天下班后,看守所的值班人员,一定是对方的人。
想明白了这点,谢染诚挚地感谢领导通融。
苗燕泉叹道:“看来,郭盼盼这两天跑了不少腿,原先倒是没这么勤快。”
谢染:“……”
林翊:“让她回来立马交案卷,我一会儿还有事。分局也不远,她什么时候去的?”
谢染想起郭盼盼方才说过的“最多二十分钟,啊,半小时之内”,便取了个若她一顿夺命狂奔,应该将将能赶上的时间:“十分钟应该能回来!”
十分钟后,正走在去调取案卷的路上的谢染,收到了书记员李姐的微信:她是跑进来的,差点撞桌子上,还咳了好久呢。唉,想想也是三十多的女人了。
又过了一会儿,谢染如意料之中地接到了郭盼盼的感谢电话,谢谢她帮忙掩盖迟到的事实。
谢染说:“我也没想到别的什么说辞,就说了联系看守所……”
郭盼盼:“嗯,没穿帮!对了,还得谢谢你,提醒我擦了案卷上面的铅笔字。还是你想得周到,开庭那天特意给我拿了铅笔。”
谢染:“你太客气了。不过,看守所那边,咱们大概得把戏唱完整,不然林律要是向他们问起来……”
郭盼盼忙说:“放心,我去约!”
谢染挂了电话,神清气爽。
她正亲自前往档案室,而秦浩然在旁边跟着她,准备帮她拎案卷回去。
秦浩然正处在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阶段,可他协助的那位律师是个不喜欢与人合作的独行侠,尤其懒得对新人废话,结果就是秦浩然被晾在自己的工位上十分空虚。刚好谢染缺个苦力,担子便落在他的身上。
对于秦浩然来说,帮谢染跑腿似乎比帮许律查资料还要快乐,又因为谢染坚持要与他同去,他现在快乐得简直要把并不存在的尾巴摇起来了。如果不是确认过他们今天初次见面,谢染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暗恋自己。
“谢律,你要去看守所吗?”
“嗯,提审胡燃。”
这件事她没打算瞒着别人,但毕竟案子敏感,也并不想搞得路人皆知,因此她放低声音。秦浩然不傻,也刻意压着嗓门。
“我陪你去吧!”
谢染婉拒:“让你帮我跑腿已经很感谢了,要是再借你陪我提审,许律怕是要介意了。”
“我觉得他不会……”秦浩然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连忙停住,改变策略,“你不是下班后才去吗?那个时候盼盼姐要接孩子,肯定不能跟你去,但我没事,我愿意加班的!”
“你听我电话听得还挺仔细。”谢染半玩笑地揶揄道。
“呃,对不起。但是我真的很擅长获取和记录信息,谢律你考虑一下——”
谢染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两人已经到了档案室,而她之所以一定要亲自来跑一趟,是有自己的目的的。目光随着管理员进入那间立满了无数档案架的屋子,她想:谢文祥案的案卷,就保存在那里面。
谢文祥死的时候,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引以为豪的学术知识是多么的无用。
当事人在未结案的时候死了,案件以“不起诉”处理。谢染能够得到的,只是一封连五百字都不到的“不起诉决定书”。
决定书上没有证据,却罗列着一条条罪名,它们明明未经法庭质证,却仍然扣在谢文祥的头上并被他带进坟墓。谢染不服,想要看证据,想要利用自己所学来平反,但哪怕她是女儿,也连看一眼案卷的权利都没有。
如今她成了公诉律师,有权调取案卷,却仍然需要领导的批准。
谢染望着那里心想:但我总有一天会看到的。
她踱着步子,让自己对那间屋子有个更好的视角。从这里可以看到,每一个档案架上都贴着其中案卷的日期范围,但谢文祥案所属的那个档案架并不在视野内。档案管理员正在那间屋子里使用复印机,因为谢染要的资料太多,这位管理员的表情不是很愉快。
谢染说:“要不我进去帮你吧?”
管理员:“不用不用。”
“你一个人又要找案卷,又要复印,又要装订,也太辛苦了。”谢染讨好地说,“我好歹分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