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太后额角青筋微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怔了许久才唏嘘出声:“你这孩子啊,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太后的手保养得极好,白而腻,细而滑,带着老年人独有的寒凉,触手便如蛇皮一般。
被这样一双手握住,宋禧只觉得心头发麻,遂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不妨事,您别难过,此番能囫囵着回宫便是侥幸,宋禧知足了”。
听完这话苏太后双眼微眯,不动声色又将宋禧打量了一回,只觉得如今的宋禧变化太大,直如一把锋利逼人的宝剑蒙上了斑斑锈迹,熄了光芒,再不见当年璀璨逼人的模样。
太后从鼻腔里满意地嗯了一声:“如今,禧儿倒是越发懂事了”。
宋禧垂眸,微弯朱唇。
“禧儿,你当知,在哀家这些子孙辈的孩儿中,哀家从来最疼爱的就是你”,苏太后复又拢住宋禧的双手,拉她坐到了身边,说话慢吞吞的,“自你在莲台寺遭遇不测,哀家这四年里为了你是日夜悬心,寝食不安……”
宋禧正垂眸,盯着自己被她揉在掌心中的双手,思索着怎么再次将它们解救出来,闻言,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四年不见胖了四圈的这位“寝食不安”的老人家,不由得便在心中皱眉:怎么从前没发现这位老太太如此能说,话头绕来绕去总绕不到点子上去。
“让太后娘娘如此挂心是宋禧的不是”,瞅准机会宋禧挣了挣,将手又一次从她的掌中抽出来,然后站起来,欠身福了福。
“啧,你这孩子怎么变得如此客气,从前你跟哀家可是最亲近的……”
眼看苏太后胳膊一抬,状似又要来捉她的手,宋禧只觉额角一阵抽疼,忍不住后退半步,提高了声音截住话头:“该到晚膳的时辰了,宋禧不敢扰了您用膳,这就先告退了,明早再来给您请安”。
说完这句话,她屈身行礼,抬脚便走。
苏太后眉梢蹙,脸色霎时便有些挂不住了,布了些许细纹的嘴角微微抽了两下,扭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怪异表情。
那一头大宫女约素正好前来传话,说偏殿已经摆好晚膳了,请动太后脚步。
苏太后扯了两下嘴角,才将面皮松下来,然后伸手擒住宋禧的胳膊,又是笑眯眯的模样:“禧儿留下陪哀家用膳罢”。
宋禧这回无法,只得应是,回身同约素姑姑一道搀着太后往饭厅而去。
苏太后身形有些胖,走路也慢,一颤一颤的,捏住宋禧胳膊的那只手用力极重,直叫宋禧怀疑这老太太正攒着劲儿誓要将她这条胳膊给废了。
尽管臂膀疼,宋禧却也只轻轻皱了一回眉头罢了,随后便是面无表情地将目光盯向脚下的路。
进得厅内,苏太后先扫了一眼摆满杯盘的饭桌,忽开口问约素:“叫蒸的羊乳酥酪可有吗”?
“有呢”,约素姑姑忙笑着回答:“按着您的吩咐,御厨一早就蒸上了,两大碗,扣在小屉子里温着呢”。
嗯”,苏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别急端出来,哀家闻不惯那味儿,就搁屉子里头。一会子韩妃跟她那妹妹怕是要来,这姐俩都怀着身子,羊乳酥酪最合孕妇滋补”。
听闻这话,宋禧面无表情,眉心却微跳,隐约觉出这老太太终于要说到正题了。
果然,苏太后侧首将宋禧瞧了一回,然后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容慈爱异常:“你这回宫也快两个月了,可见过韩贵妃和秋慈那丫头了”?
宋禧扶着太后在上首处落座,答:“前次去给父皇请安,遇过两次贵妃娘娘,回宫那日也见到了韩二小姐”。
“嗯”,苏太后吩咐宫人在她的边上添了凳子铺上锦垫然后拉宋禧坐下,“从前你跟秋慈那些事哀家也听人说了几嘴,知道你跟那丫头有点误会,只是你们小孩子家家的,这些年也过去了,便是有些龃龉也该消了……”
苏太后一边说着,一边随意捶了捶走酸的腿,宋禧见状,半曲膝盖蹲到边上给她揉捏起来。
太后舒适地哼了一声,慢慢地眯了眯眼睛,手却搁上了宋禧的头顶,像抚摸着爱宠一般摩挲着:“如今这韩二丫头早已进了苏府,又怀上了项儿的骨肉,若生下个男丁便是我苏府的长房长孙,至于你从前跟项儿那婚约……”
“不是说她伤了身子,不能再生育吗”?宋禧忽然出言打断了苏太后的话头,声音很低,听不出情绪。
抚在宋禧发顶的那只手蓦地一顿,过了许久苏太后才缓缓放松了语气,叹道:“那时候确实听说伤了根本,这不是经了太医仔细调养了这些年,好容易才怀的,”她拍拍宋禧的发顶,笑:“如此,你也不必愧疚,这一页便就此揭过去了”。
宋禧轻扯了一下嘴角,她很想问一句,这老太太是从哪里看出她有愧于韩秋慈的?
然而,沉默了一瞬,她也只是低低应了一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