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亭旁植了几杆子秃竹,压了雪,随风飒飒几声。
灯火将横斜的影子打在地上,显出嶙峋茕孑的意象来。
宋禧半垂着眼眸,将地上那几杆竹影盯了许久,浅笑道:“大人说笑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脱离他的掌控,然后抬眸看他。
要真论起模样来,她还不如眼前此人。
韩家自来出美人,韩贵妃,韩秋慈,韩戟俱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过,韩家也出变态,全家变态!
宋禧笑眯眯地捏着帕子,擦了擦被他握过的下颌,提醒道:“时辰不早了,若被旁人看到大人逗留宫闱只怕不好,您还是早些离去吧”。
言罢,她转身朝亭外走去,然而还没出得水亭便被人挡住了去路,宋禧皱眉看向拦路的人。
是个年轻人,二十多岁,黑衣劲装,腰间别着雁翅刀。
宋禧认得,是韩戟的侍卫,名唤伍何。
宋禧盯着他腰间的佩刀看了几眼:
从前皇宫大内是绝不准任何人带刀的。
她回首望向韩戟:“大人这是何意”?
韩戟一步一步走向她,靴底踩在青石地砖上悄无声息,叫人联想起午夜里鬼魅出行。
他沉默地看着宋禧的漆瞳,回忆着方才韩固的话,他问:“如今公主境遇如何”?
明知故问!
宋禧抬手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发丝,笑了一下,诚实道:“不好”。
“嗯”,韩戟点头,半眯着眼睛打量她:“可要本官帮你”?
宋禧挑眉疑惑。
韩戟伸手捏起腰间佩戴的荷包。那荷包以淡蓝云锦缝制,上绣半开的莲苞,虽然显得有些脂粉俗气,但那针线却是难得一见的好,比之宫廷中最好的绣娘也不遑多让。
韩戟从荷包中摸出一块金牌来,放入宋禧的手中。
他道:“这是出宫令牌,若要本官帮你,今夜便来找我”。
宋禧愣了一下,然后抬起袖子半遮脸孔,无声地笑了起来。
韩戟冷眼看她,然后转身离去。
宋禧却忽然拉住他的手,见韩戟回头,她笑眯眯地将金牌反手塞回去。
宋禧的瞳孔向来黑沉,此刻眸中笑出了一点水汽,倒是叫原本漆不见底的眸子,显出了一点透亮的神采来:“这东西本宫曾经也有”。
宋禧垂眸将那金牌打量了许久,语气颇怀念:“各宫主子都没有,只有本宫有”。
当年皇帝将内宫管极严,没有哪个后/庭女子能够自由出入宫门的,但她是个例外!
她最得父皇的宠爱,她是个例外!
“如今没了,总要本宫自己拿回来才行,你给的,本宫不要”,宋禧抬头看眼前的男人,总觉得,作为一个男人,他也实在好看得有些过分了。
男人高她许多,她踮起脚尖,才勉强凑近他的耳边:“况且,本宫这几日里月事在身,只怕多有不便!即便是去了,没得也是扫了大人的兴致”。
韩戟不动声色,淡淡道:“过完了正月,卫国长公主便要回封地,放眼京城,已经没人能帮你了,你想好了”?
宋禧微微阖了一下目,在心中暗道,便是卫国长公主不回封地,她也不会再帮她了!
当初,卫国长公主宋嵋亲自将宋禧送回京城,作为姑姑,她对宋禧已然是仁至义尽了。
毕竟作为一个流落在外,名节有污的公主,为了皇家体面,宋禧最适宜的结局是悄悄死在宫外。
夜风忽烈,由湖面回旋而来,吹动韩戟鬓边墨发,缭与宋禧面上。
宋禧后退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然后歪着头,将所有自己认识的人一个一个排列过去,最后得出结论,确实没人能帮她了,只除了眼前人。
宋禧不由得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认同道:“嗯,大人说的对”!
话音落,宋禧转身缓缓离去。
伍何抬首看了一眼韩戟的神色,然后让开路,不再拦她。
回到望舒馆的时候,宋禧浑身冷透,面色不太好。
魏晴赶紧令人去小厨房熬了姜汤与宋禧喝下。
一碗姜汤下去,肺腑间暖融融的,手脚也逐渐有些回暖,宋禧便吩咐人烧了热水来,然后便关上房门在里头泡澡良久。
及至亥时宋禧方才上床歇了。
魏晴亲自伺候了宋禧睡下,她轻手轻脚地放下床帐,然后吩咐下头的宫女进来收拾屋子。
两个小宫娥合力搬了澡桶出去。
魏晴看到宋禧换下来的衣物就搁在边上的锦凳上,她亲自上前来收拾,却见最上头搁着的正是宋禧换下来的月事带。
魏晴捧着衣物,然后将月事带单独拿出来。她吩咐小宫女,明日将外衣送去浣衣房,月事带这类贴身之物品,却是要她们自个儿亲手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