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贵妃怔怔地盯着男人沉黑的眸子,一时哑然,竟忘了回答。
——来人是她堂兄,与她并不亲睦,甚至从小到大也未曾同她说过几句话,如今却是她能够横行后宫最大的倚仗。
韩贵妃在心中向来有些憷他。
抿了一下唇,她定下心神,故作轻松道:“也没什么,与公主巧遇,不过闲话几句罢了”。
韩戟不言语,垂眸冷眼瞧着跪在地上的宋禧。
宋禧却并未抬头,只盯着他随风翻飞的铁黑袍角,默默地出神,想到别处去了:
从前父皇将自己的后宫捂得极严,像个贪婪的财主,紧紧扒住自己的宝藏,生怕别人觊觎了去,那时候的后宫是绝对不会出现第二个完整的男人。
到了如今,想必他那腐朽枯败的身子也实在力不从心,再也捂不住自己财产了吧,竟也能让这些全须全尾的男人进到了他的后宫来!
就在前几日,宋禧经过废弃的蔷薇阁时还曾差点惊起一对野鸳鸯,也不知是哪宫主子耐不住寂寞了。
思至此,她忍不住抬头,去看从父皇寝殿里出来的那三个“全须全尾的男人”。
苏项落后韩戟两步,此刻刚好走到跟前来,借着宫灯,一眼瞧清宋禧,不由便是皱眉,沉声道:“殿下身为公主,这般跪在人前成何体统”?
韩贵妃在韩戟面前不敢造次,于是附和道:“是呢,我方才也正劝公主呢,便是公主心急求见陛下,也不该这般不顾体面呀”!
体统?体面?宋禧在心中嗤笑,如今的她哪里还有这两样东西?
韩贵妃见众人都不言语,干笑一声,亲自弯腰去扶宋禧:“公主还是起身吧,这雪地里若是……”
“陛下即将就寝,你还不进去侍候”?韩戟忽然开口。
韩贵妃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不由地顿住了搀扶宋禧的双手。
她直起腰身,环顾一下众人,讪讪道:“是了,光顾着说话,倒是忘了时辰,本宫这就先去了”。
韩固站在韩戟身后,方才抱臂在边上看了半晌,此刻才眯着眼睛懒懒出声:“陛下如今是一日也离不得娘娘了”。
他是韩贵妃的堂叔父,自来倒是与韩贵妃亲厚的很,与她说话也是温温和和的模样:“虽如此,娘娘如今身怀六甲,也要顾惜着身子,可不能太劳累”。
韩贵妃伸手抚了一下微鼓的小腹,盈盈浅笑:“劳叔父惦记,本宫晓得”。
说完,她不再看宋禧,扶着宫女的手转身,慢慢步进了皇帝的寝宫大门。
韩戟也不再停留,绕过宋禧当先走了。
苏项站在原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皱眉冲后头陪跪的魏晴喝道:“还不扶你主子起来”?
“是”,魏晴不敢耽搁,迅速爬起来,搀着宋禧的胳膊,小声劝道:“公主起身吧,别跪坏了膝盖”。
宋禧身子本就弱,如今在雪地中冻了这许久,手脚全都僵了,她小心地撑着魏晴的身子才勉强起身。
甫一站直了便觉得头晕目眩,宋禧不由深吸一口气,直觉森寒的气息钢针一般扎入肺管,一瞬间凉透肺腑,她忍不住低头咳嗽几声,然后干呕了起来。
苏项原本已经擦肩离开,见宋禧不大好的样子,不由得又顿住脚步,想了想,他朝这边踱了几步,蹙眉询问:“公主有无大碍”?
宋禧垂首从袖中掏出帕子捂唇,将目光搁在脚尖前的一亩三分地,并不看他:“本宫无碍”。
苏项不说话,盯着她执帕的右手看了一眼,然后默不作声走了。
前头韩固与韩戟原本已经走远,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韩固忍不住回首看过去。
见着苏项跟过来了,韩固眯着一双迷蒙的狐狸眼问他:“公主如何了”?
苏项面无表情道:“大约身子有些不适吧,无甚大碍”。
韩固淡笑不语,目光越过苏项,直勾勾将宋禧的背影盯了半晌,忽的神神秘秘道:“昨儿我可是从西宫那头听来了个消息,说是这几日里你那太后姑母已经与她看好了人家,苏项,你猜是谁”?
也不待人回答,他先抚掌而笑:“竟是安定伯家那个二傻子”!
因着今日在陛下殿中议事的时辰有些晚了,到了用饭时辰陛下赐了些酒菜与三人用了。韩固又从来是个喝点黄汤便口无遮拦的德行,此刻便忍不住摸着下巴咂嘴:“今日见这越国公主,小模样倒是怪招人疼的,要我说以公主这般容貌真要配那个傻子也实在是糟蹋了,不如你我先享用一番?以她如今这般境地,也不怕她不从”。
说着,他自顾弯腰笑了起来。
韩家人样貌俱都不俗,韩固年纪不小了,瞧着却似比旁人年轻许多,一番轻佻调笑,倒是风流不减当年的模样。
苏项皱眉,怒声喝止:“大人慎言”!
“罢了,罢了”,韩固摆摆手,“玩笑罢了,这般严肃做甚?走了走了”。
说完,便负手慢慢踱着步子当真一晃一晃走远了。
苏项铁青着脸色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才愤然拂袖,大步离去。
出了宫门,远远瞧见一辆马车侯在门边,车边站着一个穿白色斗篷的姑娘。姑娘正捧着手炉,踱着步子,还时不时朝门内张望,想必是等他等急了。
苏项疾步走过去,揽住浑身冰冷的韩姑娘,责备道:“你如何站在风口里?冻着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