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山一路回到木屋,天色已逐渐转暗,两人却是一句话也没说过。
少女的啜泣声从一开始的清晰可闻逐渐减弱,最终归于沉默。同样的,她也从起初的惊慌失措,意外地陷入了昏沉睡意中。
江厌离抱着她走下山坡,侧目看了她一眼,入目便是她羸弱不安的睡颜。
她柔美的脸上泪痕未干,即便是睡着,也是秀眉紧蹙,仿佛有什么东西始终困扰着她似的。
见状,他轻轻一抿唇,无声地继续向前走。
其实他是看得出来的,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紧张和恐惧。
他天生可以洞察人心,感知别人的情绪更是易如反掌。
所以从两人第一次相遇起,他就知道她的惊慌和无助。
两人相处的这些日子,其实无论是她深夜时独自压抑的哭泣,还是面对他时的恐惧戒备,抑或是偶尔一闪而逝的神情黯淡……她总以为他没发觉,但这些都没逃过他的眼睛。
再怎么逞强和压抑,她毕竟还只是名十六岁的官家小姐。
能生生撑到现在才爆发,已经远超出他的预料了。
深沉的黑眸闪了闪,他望着她的眼神隐隐有些复杂的怜惜。
动作轻柔地将少女放在榻上,江厌离后退一步,却并未像往常一般退到屋内另一侧,而是无声点燃陈旧的烛台后,又在她身侧床边坐下。
借着昏黄的火光,他专注凝视着她的容颜,尽管夜色中显得模糊不清,也未曾挪开视线半分。
“……明明又弱,又胆小,还爱哭,”他屈指,虚虚描慕着她的面庞低喃,“你怎么敢连命都不要,几次三番要去救一个怪物?”
吐出“怪物”二字时,他薄唇一勾,自嘲似地笑起来。
榻上沉睡的人没被他的声音吵醒,呼吸安宁而绵长。
见状,他的笑容变浅,一扬手扇灭了烛火,随后旋身风一般无声无息地出了木屋。
木门关闭,发出微弱一道碰撞声,就这眨眼的工夫,男子已经身处屋外十米远的林中,黑发四散,面容冷峻。
“夏卿,”他的声音平静,细听却含着无尽的冷意和暴戾,“出来吧。”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一声轻笑自林间响起,紫色面具的黑衣人从天而降,从容不迫地落在他面前的空地上。
“好久不见,你的听力真是见长。”黑衣男子未被面具遮挡的薄唇弯起,笑意晏晏道,“不枉主人这些年在你身上用的药。”
他的声音沙哑,仿佛拉响的破落风箱,每一声都似被砂砾狠狠磨过。
江厌离也笑,神情间尽是不屑,“你的嗓音也还是一如既往地教人恶心,也不枉老妖怪这些年对你的‘栽培’。”
说到栽培二字时,他刻意放慢了语速,听来便别有深意。
果然,听见他的话,名唤夏卿的男子唇角瞬间拉成一条直线,隐含着滔天的暴怒与狠戾。
“齐厌,你别嚣张得太早。”
夏卿的声音阴狠,面具后的黑眸中也尽是嗜血的阴戾,“即便你盗走母蛊解了蛊毒,主人种在你骨血中的化红散也不是那么容易解得掉的……若是不想死,我劝你立刻束手就擒,随我回宫去。”
闻言,同样一身玄色衣衫的俊美男子嗤笑一声,眉眼间尽是轻蔑。
“化红散?”他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在意这种东西吗?”
说着,他慵懒地一拂袖,指尖似无意地半握成爪,“你既跟了我这么长的时间,便该知道,我已经寻得了无忧草。”
无忧草?!
乍一听闻这个词,夏卿脸色一变,身子倏忽变得僵硬。
“想不到……这么短的时间,你竟已寻得了无忧草。”他面上仍是在笑,背在身后的手却已悄然收起,握紧了掌心的双锤,“叫你一声‘怪物’果真名副其实!”
“你既已知道我解了蛊毒又得了无忧草,便该知道如今老妖怪加诸于我的束缚再无作用。”江厌离懒得和他继续废话,直截了当道,“念在当初你曾救我一命,今日我便也放你一马……你最好立刻离开。”
“放我一马?该是谁放谁,现在可还说不定!”
猛地一蹬地,黑衣男子瞬间现身于半空,手握着寒光森森的双锤朝江厌离飞身攻去。
几乎是在他身体挪动的一瞬间,方才还神情慵懒的男子也动了动脚步,双手成爪朝他击去。
一时间,飞沙走石,兵刃相接,二人打得难舍难分,只见两道影子飞速地转移,快得教人只瞧得见虚影。
片刻工夫后,只听林间树木折断声咔嚓连响,夏卿被那人迎面一击打中胸膛,飞出数米远狠狠撞在树上。
“噗……”
猛地咳出一口鲜血,他捂着胸口挣扎了半晌才能勉强立起身来,目光狠狠地瞪视着身前人。
“我早同你说过,你根本赢不了我。”江厌离一头黑发四散,奇美的脸上一片空白,没有一丝表情,“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立刻离开长白山,否则便杀了你。”
“咳……呵呵……”男子冷笑,面具也被击飞,露出与神情违和的俊秀面貌来,“杀了我?你以为杀了我,你便能就此高枕无忧了吗?即便你逃得了主人追兵,你当真以为夺得无忧草,你便能自由得了多久?”
“你什么意思?”江厌离一顿,神情阴郁道。
抬手抹去唇角血渍,男子阴恻恻地笑,声音沙哑道,“你只知道无忧草能解百毒,可你知不知道,那是因为无忧草本身就有剧毒,且此毒无药可解?”
轰隆——
他背后折断的树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压迫,顷刻间碎成木渣。
男子凤眸骤然危险地眯起,瞳孔异光攒动,转瞬间凝聚起两道漩涡。
“你告诉我,”他霍地单手掐住黑衣人的脖子将他制住,凝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无忧草有什么毒?”
夏卿额角蓦地冷汗涔涔,尽管他极力咬紧牙关,克制着不愿开口,但此刻面前的那双黑眸仿佛含有魔力,攥住他视线的同时缓缓侵蚀到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