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大雪中,一身殷红小袄,梳着百合髻的女子小跑着奔上前来。
“姐姐,可算找着你了!”
老远地,她便出声叫唤,气喘吁吁地冲到江婉身边急急道,“方才赵公公差人来御画院,说是皇上宣你去……”
蓦地,瞥见她身旁的人,唐语凝一愣,立即收起未完的话转而向他恭敬急拜道:“奴婢参见靖王殿下!”
说着,作势便要往下跪。
“免礼。”齐衍看了她一眼,淡声开口。他与江婉相熟五年,对她这个妹妹也是有印象的。
闻言,女子稍加犹豫,这才站直身子,只头仍是趴得低低地,“……多谢殿下。”
“江尚功,本王还有事在身,先行一步了。”有外人在场时,他一向是礼貌而疏离的。齐衍收回视线,转头向江婉道,“改日再见。”
“恭送王爷。”江婉点头,对他福了福身。
男子一颔首,迈开长腿拂袖而去。
直到他的身影已彻底消失不见,江婉才转过身,望向女子温声道:“语凝,怎么了?何事如此焦急?”
扬起脸来,往齐衍离开的方向张望下,唐语凝暗暗定神后回答,“姐姐,方才赵公公遣人来找你,说是皇上宣你去正殿一趟。”
皇上?
江婉蹙眉,“公公可有说过陛下宣我所为何事?”
“没有,只说要你立即过去。”
闻言,她略一思索后,轻轻点了点头,“好,那我现在就去。”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姐姐!”
步子才刚迈开,一只手便拽住她的衣袖。江婉回头,一双沉静的黑眸定定凝向身后人,“怎么了?”
唐语凝红唇翕动,好半晌才有些为难似地开口,“这回…这回探亲假的事……”
只听了她前半截话,江婉就明了她想说什么,当下微微一笑,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是想说,想同我一道回去?放心吧,这是自然,出宫的名单我都已交给内务府了。”
她们二人虽同任职于尚功局,地位却不同。身为司彩,唐语凝要想回乡探亲,只能八年才有一次机会。
但毕竟她们同为姐妹,如今江婉又身居尚功局之首,此番探亲想要带她一道出宫,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听她这么说,唐语凝心头一块大石落地,长长舒了口气。
“有劳姐姐了……那我过会儿便回去收拾行李。”妩媚的桃花眼弯弯,她眼尾一点泪痣衬得笑容格外昳丽。
“你我姐妹,何必如此客气。”江婉也冲她笑,又同她商量了几句回乡的安排,便领着团团圆圆往正殿而去。
目送着几人离去,红衣女子的笑容缓缓收起,取而代之的是满面黯然。
视线中,前方女子雪白的裙裾摇曳,她有些失神地盯着,掌心不自觉握紧。
她果真是比不过她,即便江婉比她入宫还要晚上大半年,如今却依然比她爬得更高。
在这人情淡漠,尔虞我诈的深宫之中,谁要想往上走不得绞尽脑汁脱一层皮?偏偏她却走得如履平地,短短五年便升任尚功。
更难能可贵的是,便是她这般教人难以忽视,宫中却鲜少有人与她交恶。
上至王公贵族,嫔妃将相,下至宫女小厮,艺伎宦官,尽都对她好评如潮……便是出了名难相与的珍妃靖王,也一个时常邀她画像,一个待她青眼有加。
……分明她们二人,同是江氏送进宫来的。只是出身不同,境遇便天差地别。
每每思及此,她都痛苦得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揪在一起,揉得稀烂。
死死握拳,唐语凝深深呼出口气,平复下自己的心情。
闭上眼再睁开,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发青的脸色微微和缓些,甚至还能露出个微笑来。
但走得再高又如何?
即便贵为尚功,她日后还不是个没人要,生不出子嗣的女人!
.
江婉匆匆赶到正殿门口时,恰巧撞见赵肃正指着一干宫仆破口大骂。
“你们这帮奴才都是怎么做事的?!连幅画都抬不好,是不想要脑袋了吗?!”
他肥硕的身躯不住颤抖,涂满脂粉的脸在这凛凛寒冬,竟渗出丝丝薄汗来。
“赵公公。”远远地,江婉轻声道,莲步翩移径直来到他面前,“听宫中人说,方才陛下宣我?”
原本一脸不耐的老太监闻声回头,见是她来了,当即眼前一亮大喜道:“江尚功!你可算来了!可把杂家急死了!”
说着,仿佛见着了前来接过烫手山芋的救星般,他仪仗轻甩,转身便要往殿内走。
“公公,”小步跑着跟上他,江婉冲团团圆圆示意在殿外等待,随后拧眉问,“陛下宣我所为何事?”
“哎呀,你瞧我这记性!”赵肃闻言拍了拍脑袋,停下了脚步,“还没同你说呢,那副画……今早教打扫的宫女一不小心浸了水,如今已瞧不清了。”
那幅画……
江婉一愣,一双秀眉拧得死紧。
“公公,陛下他……他现下如何?”脑中一瞬闪过以往曾见过的某些画面,她神情严肃,一边问着一边便拔腿往殿内走。
“嗐,幸亏有你在,方才陛下正要发作,我急忙提起立即宣你过来,这才将他劝下,”
赵肃心有余悸似地拍拍胸脯,尖细的声音带着细微颤抖,“不然啊,如今这坤乾宫的一干奴才,怕是都要人头落地了!”
听他这么说,正疾步而走的女子稍稍松了口气,但旋即心头又压上一块大石。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只径直来到殿门前,抬腿便迈了进去。
“尚功局江婉,参见陛下。”
一袭白衣摇曳,她双膝跪地,叩首朗声道。
殿内一片沉寂,无一人应答。
尽管如此,她却也不急,只维持着跪姿,尽可能挺直了脊背。
“皇上……”
耳畔传来赵肃颤抖的声音,又过了片刻后,只听正前方一阵窸窸窣窣声,随即,又响起道男声。
“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