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道:“我就是掌柜的。”
戚臻一讶,眼前这孩子不过七八岁左右,竟是这家客栈的主人么?
那孩子虽然身量极小,容色却极为冷清,一言一行都像个大人,他淡淡颔首,疏离而有礼道:“请问找我有事么?”
戚臻道:“哦,其实我是想问贵店有没有一位叫温洵的客人。”
那孩子道:“温姑娘天没亮就出去了。”
戚臻怔了怔,有些失落,却听那掌柜又道:“不过有两位和温姑娘一道来的客人还在客房里,需要我去请他们么?”
戚臻正要推辞,只听客栈楼梯上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喊道:“呀!臻臻!你来了!”
戚臻抬头望去,竟是昨日那个赠他雨伞的小姑娘,那小姑娘一边揉着眼一边从楼梯上飞奔了下来,脚踝上的红芍叮叮当当地发出清灵的响声。
小姑娘跑到他面前,小脸笑成了一朵花:“臻臻!早上好!”
她的笑容纯真而明媚,扫空了他一整夜的阴鸷,让他忍不住牵了牵嘴角:“早......早上好。”
这小姑娘唤他臻臻,戚臻心中暗道这小姑娘莫非和阿洵认识么?
他疑惑道:“姑娘认得我?”
“嗯嗯!嗯嗯!那天阿洵还把你做的青瓜给我们吃了,太好吃了!臻臻,你以后也做给我们吃好不好?”
戚臻猜测这小姑娘大概是温洵说的香月胧的另外的成员之一,他忙道谢:“昨日多谢姑娘的伞,本该还姑娘伞的,只是今儿没想到姑娘在这,伞我没带来。”
那小姑娘摇摇手,笑得欢喜:“不用还,不用还,那本来就是阿洵叫我送给你的。”
戚臻呆了呆,那伞竟是温洵所赠,一时间冰冷的心像是被人用手小心翼翼地捂着,熨帖地叫人浑身都暖。
小姑娘笑着向他介绍自己:“我是怎怎!你叫我怎怎就好啦!”
怎怎?戚臻莞尔,真是个奇怪又可爱的名字呢。
“怎怎,谁来了?”楼上传来个清冷的声音。
戚臻望去,只见昨日见过的那个和怎怎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也走了下来。
见到他,那少年只是微微颔首。
怎怎挽着少年的手臂来到他面前道:“臻臻,这是我哥哥!他叫......”
戚臻脑子不知怎么的突然嗡了一下,脱口道:“叫样样......是吧?”
话甫一出口,戚臻就后悔了,因为怎怎和少年的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怎怎看看哥哥又看看戚臻,憋笑憋出内伤,她捂着嘴,强忍着溜到嘴边的笑声,问戚臻:“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在少年冷冰冰的注视下,戚臻硬着头皮解释:“怎样,怎样,你们是兄妹,所以,一个怎怎,另一个就是样样了......”
戚臻说着头几乎要低到地上了,怎怎在旁边笑得捧着肚子蹲在地上,用手捶着地面,看到哥哥阴沉的脸色后,愈发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样样......样样......哈哈哈哈......”
少年的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半晌,他用清冷的眸子盯着戚臻一字一顿地解释道:
“我叫凤!西!玦!”
怎怎在一旁补充:“哥哥大名叫凤西玦,不过阿洵一般叫哥哥小凤凰。”
戚臻想起来那天在国色天香里,温洵从烈焰中召唤出的红衣少年就叫小凤凰。
戚臻自知唐突了少年,一个劲地作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凤西玦扶住他的手,有些恼地道:“你不可以向我道歉。”
戚臻愣了愣,将手收回缩进袖子里。
凤西玦似乎要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反问他:“戚先生,您找阿洵有什么事么?”
凤西玦言辞中的尊重令戚臻又是一愣,他很快回过神来,从怀里拿出一块洁净的绢布包着的东西递给凤西玦:“此物劳烦小少爷帮我转交她。”
怎怎一把将绢布抢过去打开,哇了一声:“是阿洵的链子!”
她欢天喜地地拽住戚臻的手:“臻臻,你是来加入我们香月胧的吗?”
手上传来剧痛,戚臻身子一僵,生硬地将手收回,低声道:“不,我......我不能加入香月胧了。”
“为什嘛?”怎怎不解。
戚臻眸光黯下,一丝深沉的绝望闪过心头,他似乎想笑一笑但最终没笑出来,只摇摇头:“对不起......我不能加入。”
没再多解释什么,朝兄妹两人作了个揖后便低着头走出了灯火阑珊。
凤西玦看着戚臻远去的身影,想到刚才怎怎拉住戚臻衣袖时,他偶然瞥见的:
戚臻的手上用袖子遮住的地方是一片触目惊心的伤痕。
方才说话时戚臻神色也十分古怪,一直低着头,但凤西玦还是看出来了他脸上、额角用头发遮住的伤。
凤西玦道:“怎怎,你去找阿洵,我跟上去看看。”
“嗯嗯!”
******
城隍庙里,老槐树下,温洵点着槐树下,示意李娇娥:“里面有你父亲托我转交给你的东西。”
李娇娥因为父亲的缘故被春红彻底赶出了国色天香,正要去别处寻个伙计,就被温洵带到了这儿。
她一头雾水地听从指示从槐树下挖出了个用油纸封盖的陶罐。
捧着那沾着土屑的罐子,李娇娥无意识地皱着眉道:“里面是什么啊?”
“你父亲给你存的银两。”
闻言,李娇娥眼眸一亮迫不及待地将油纸打开,伸手进去掏了会子又将罐子整个翻过来,一些散碎银两从罐子里簌簌铺在了地上,李娇娥将陶罐扔开了去,蹲地上边捡边数,不一会儿就咕哝:“怎么才几十两?”
温洵冷眼看着她的动作,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将陶罐捡起,里面还有个用布条裹着的东西。
将布条打开,里面是一根样式极简的银簪,被人擦拭地十分干净,只是长久封存已泛出黑色。
“你父亲说,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嫁妆。”温洵将簪子递给李娇娥。
她转身离开,听到身后李娇娥发恨的声音:“什么劳什子东西也值得我跑这一趟?”
“叮”地一声,她信手一扔,那银簪裹着尘土掉在了温洵的脚边。
李娇娥正忙着将银子用帕子包起来,余光扫见温洵忽然顿住了脚步。
她疑惑地抬头望去,只见那一直温雅淡笑的女子正用一种极为阴冷的眼神看着她。
悚然的冰冷像虫足窸窸窣窣地爬上她的脊背,李娇娥的手都不禁颤抖起来:“你......你想做什么?你……你不要过来!”
须臾,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庙院响起,很快又消失于风中。
温洵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干净手上的血污,默念了一个字:
“脏。”
她转身离去,沾了血痕的绢帕轻轻落下,盖在那具死不瞑目的女尸脸上。
******
青石板的路沾着清晨的雨,泛着潮湿的泥泞,温洵握着微湿的青竹伞静静走在雨巷之中,一袭紫衣在朦胧的雾色里恍若隔着一世的红尘。
“阿洵!阿洵!”远处有个红衣身影叮叮当当地飞奔了过来,像一只小蝴蝶。
温洵张开手任由那只红衣小蝴蝶撞进她怀中,收紧双臂,将下颌搁在来人瘦小的肩膀上,温洵累极了一般轻舒一口气,像是要将方才见到李娇娥的那点狞恶的戾气一吐而尽。
那小蝴蝶却不肯安分,在她怀里挣扎着直唤她:“阿洵!阿洵!”
温洵放开了她,捏捏她嫩嫩的小脸道:“小丫头,什么事这么急?”
怎怎急着朝她摊开手掌:“你看,刚才臻臻来过灯火阑珊了。”
她的小手上躺着一条细细的银链。
目光落在那银链上,温洵神色微动,道:“他说什么了?”
“臻臻说他不能来香月胧了!”
温洵轻轻将银链拿回手中,似是漫不经心道:“他有说理由么?”
怎怎摇着头:“没有,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温洵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句:“是么?”
怎怎急地小脸都红了,攥着小拳头急道:“阿洵,臻臻不来了,你都不急么?”
温洵五指收紧,将那一小节银链狠狠一攥,眸光与笑皆是令人难以抗拒的妖冶:
“急什么?他又逃不出我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