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瞎婆子搬了张凳子坐在门口等着,满布着皱纹的脸沉地比外面的天色还要阴上几分。
戚臻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
陈瞎婆子听到脚步声,她抬起眼,青灰色的眼珠慢慢转向他,冷声开口:
“跪下!”
戚臻低着头,湿漉漉的发遮住了眼令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闻言,他只是膝盖一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陈瞎婆子定定看着他,道:“五年前,是谁救了你?”
戚臻低低道:“是干娘救了我。”
“我救了你,你却这样对待我们陈家,你是要忘恩负义么?”
“救命之恩戚臻从没有忘......”戚臻抬起头来,脸上是无尽的憔悴和倦色,“干娘,您说过的,只要五年,五年之后就当我还了恩情,会放我自由,现在五年之气已过去许久......”
陈瞎婆子冷笑一声:“呵,你昨日把我儿打成这样,如今还想一走了之?”
“昨天我不是......”戚臻本想解释什么,最终还是无力地笑了笑,半晌,他嘶声道:“我要怎么做,你才肯放过我?”
“放过你?”陈瞎婆子嘴角一勾,脸上尽是嘲讽之色。
戚臻彻底死心了,他知道陈家是不可能放过他的,他颓然一叹,对陈瞎婆子道:“干娘,这样吧,我把我这条命还给你如何?”
这条命既然是她救的,那么他还她便是,五年了,五年里他为了还恩为陈家当牛做马,没有半句怨言,但是现在他很累了,没有力气再去填补陈家这个无底洞了。
陈瞎婆子没说话,外头的栅栏“吱嘎”一声开了,陈德走了进来,今天早上他醒过来时只觉得头有些疼,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昨晚他喝得烂醉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记不大清楚,只晓得戚臻居然敢朝他动手。
紧跟在他后面进来的还有三个陌生男子。
陈德笑嘻嘻地对其中一个男人赔着笑脸道:“孙爷,您看看,就是他。”
那叫孙爷的人走过来,一只手摸着下巴,用眼神古怪地打量戚臻,半晌,笑了一声道:“身量倒是招人喜欢,就是这脸......”
他伸出手想去挑戚臻的下巴,但还没触到戚臻的脸,手指却蓦地被烫到了一般收回。
他倒没在意,因为刚才戚臻仓皇地侧开脸时他瞥见了他的眼睛。
孙爷阅人无数,但从这双眼就知道是个顶尖的货色,他满意道:“品相不错。”
戚臻被他看得后背一阵阵的发凉,抵触似的后退了一步,心底隐隐升起些不祥的预感。
陈德凑过去,问道:“孙爷,你看看,二百两可值?”
那孙爷直勾勾地盯着戚臻,一手从怀里拿出银票递给陈德。
陈德喜滋滋地数钱去了。
孙爷朝手下招了招手,喝道:“给他签卖身契!”
戚臻心底悚然发寒,两名男子走过来,其中一人拿出一张纸抓着他的手抹朱砂。
戚臻仓皇挣扎着就要听陈德喜盈盈地给陈瞎婆子解释:“镇上的窑子要小倌儿,咱把他卖了,值二百多两呢!”
孙爷冷眼旁观着,见戚臻挣扎地厉害,幽幽地道:“人好像不肯卖啊......来啊,把这个给他喂下去。”
那是一包药粉,陈德忙接过道:“我来我来。”说着冲过去掐着戚臻的下颌就要给他灌下去。
陈德将一包药粉全部送进戚臻的嘴里,戚臻咬着舌头不肯咽下去,他死死盯着陈德,声音里夹杂着血气:“你还不如杀了我!”
“哼,杀了你哪换得来银子?”陈德眼角淬着阴毒,脚泄愤似的朝他肋下踹了两脚。
戚臻受痛痉挛着蜷缩在地,剧烈地呛咳着。
那两名男子上来从后钳住他的手想让他画押,戚臻浑身猛地一震,双臂不知怎的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两人挣开,他右手疾伸,反手扣住了陈德的手腕。
陈德受痛惨叫一声,突然心头一凛,烈寒袭身。
因为他看到戚臻慢慢抬眼,那向来唯唯诺诺的不敢直视任何人的双眸此刻像卷着无边的墨色,戚臻的双瞳已经涣散,甚至隐隐透出血色,深沉如厉鬼。
他看着他,嘴角似笑非笑的。
陈德心头一瘆,后退了一步:“你你......你别过来......”
孙爷及他的手下都知道这个人不是什么普通人,见势不对,都惊惶似的逃走了。
戚臻一步一步朝陈德走去,手伸出掐住他的脖子,五指一根一根地收紧,那陈德腹中的空气尽数被挤出,呼吸受阻,整张脸憋得紫涨。
“娘!娘救我......”他嘶声求救。
陈瞎婆子眼睛虽然不能视物,但耳朵灵得很,早听出了不对,他蹒跚着走到两人身边,哭道:“别伤我儿,别伤我儿......”
但戚臻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陈瞎婆子一边哭一边尖声道:“我当初救了你啊,你不能恩将仇报啊......”
听到这句话,戚臻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他的手一点一点松开,陈德摔倒在地上劫后余生地拼命喘息。
而戚臻像失了魂似的站在原地,而后他似乎是全身气力尽泄,颓然地跪倒在地,左臂上的星盘开始若隐若现,水色的星芒如决堤的水般散开。
戚臻脸色一白,口中猛地吐出大口漆黑的血。
陈德惊惧地望着戚臻,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过头看着陈瞎婆子道:“娘,娘,这个戚臻不能留着了......”
陈瞎婆子点了点头蹒跚着摸索回了屋中,走回来时手里已握了把柴刀。
陈德拿过柴刀,两腿战战地从后面靠近戚臻,然后突然将刀朝他后背砍去。
一道腥红的光掠过,一红衣少年修长的身影从烈焰中踏出,那少年一把握住刀身,厚实的柴刀在少年掌心里竟瞬间折成了两半。
凤西玦冷冷看了陈德一眼,陈德吓得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墙角。
“戚先生,你还好么?”凤西玦疾步向戚臻走去,但戚臻身边那逐渐消逝的星芒形成了一片他根本走不进的法界。
戚臻颓然地跪在地上,他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只是沉默地怔怔地看着地面。
凤西玦心道不妙,原本他是跟在戚臻身后过来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戚臻身上的气息要比常人淡了许多,他好几次几乎察觉不到差点把人跟丢了,好不容易赶过来时戚臻却成了现在的模样。
一阵轻缓的风拂过,脚踝上的铃铛发出清灵的响声,凤西玦心头一松,应该是怎怎和温洵来了,他朝身后看去果见温洵已赶了过来。
“臻臻怎么了?”怎怎远远瞧见戚臻的模样,提着裙子想要跑到戚臻身边,可是被蓝色的光华挡了回来。
凤西玦拦住她道:“我们过不去,交给阿洵吧。”
戚臻身上的星芒越来越淡,淡到似乎连他整个人似乎都要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