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机一合折扇,唇角含着一丝笑意,道:“还算不错。”虽说这些天之骄子平日里眼高于顶,此时还懂协作,他倒是清楚了谢景行此举用意。
毫无疑问,圣人想将一盘散沙的儒道拧成一股绳。
而这些年轻的弟子,将会宗门未来的方向。同样,也是他如今可以抓住的一部分势力。看样子,圣人所谋颇深。
陆机坐在廊下看戏,外面火光明灭,映照了书生俊美苍白的脸。而笔批春秋的书生却执着折扇敲打手心,唇畔笑意若隐若现,好似将一切玩弄于鼓掌之中。
“无论之前有何打算,如今,圣人在世一日,陛下一日不会对儒道动手。”陆机凉凉地想:“而现在儒道越强,仙门内耗越厉害,魔宫自然能坐山观虎斗……”
他想的专注,甚至唇畔浮起几丝薄凉的笑,却没有发现始终有人在观察着他。
少年人把判官笔背在身后,看着他的侧脸,仍然是倦怠懒散的模样,看似没有心机,实际上却静悄悄地沉下了眉目,金红色的流光从眼底一闪而过。
素衣白裳的青年抱着独幽琴,在城中缓步而走。他给自己施展了一个障眼法,可以看到阴兵身披甲胄从他的身侧走过,从幽幽迷雾之中诡谲冒出,在被击散后又化为怨气,升腾到空中,犹如降雨一般再度汇聚到地上,化为新的阴兵。
而这森森的怨气化为黑色的雨落下时,足以将周遭的建筑腐蚀。
同时,浇灌着来自南疆的妖物,城中盘踞的妖物同时仰面向天,大口饮下这对他们来说滋补至极的阴沉之雨。
“真是让人不快。”殷无极执了伞,悄无声息地站在他的身侧,油纸伞微微倾斜,挡住他头顶的一片天空。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后陷入苦战的弟子们,询问道:“你可要出手?”
“不,再等等看。”谢景行淡淡地道:“若此时出手,便看不到这场局的全貌了。”
“你想抓住幕后之人?”
“自然。”谢景行侧头不去看他,然后轻声道:“当时我境界受损,正在闭关修炼,等我出关后,一切都迟了……我不信,这只是枯木道人搞的鬼,背后定然有别的什么……”
殷无极凝了一下,他清楚谢景行在说什么。
因为,他境界受损的原因,是因为他。
当时,正值儒道与魔宫关系水火不容之时,二人明面上没少交手,每一次都昏天黑地。但是因为某种无言的默契,两人最终没有把这样的小规模冲突,扩大为两道的战争。
他们师徒相戮,多得是人翘首以盼。
若是谁受了伤,流了血,跌了境界,更是有无数人弹冠相庆,彻夜高歌。
“你觉得是谁做的?”殷无极倏尔一笑,道:“宋澜?不,他当时也在闭关,应当不会。”
“过去乌国的事情,恐怕不是他。道祖虽不问世事,却也不会容忍门下真传弟子以一城炼蛊,若当真是他,第一个宰了他的便是道祖。”谢景行瞥了他一眼,道:“但他的确在红尘卷中投了人面树的枝条,其余妖物的引,恐怕也与他有关。”
他都逝去五百年了,天下几近易变,宋澜即使视他如宿敌,此时也该放下了吧。
可是宋澜事事都要压他一头,无论是针对算计儒道,还是对红尘卷的异样执着,都显得他仍然活在圣人谢衍的阴影之中,求出不得,成为死结。
他正思索,殷无极却像是不愿再提那个名字,厌恶地蹙了一下眉,然后换了个话题:“你知道,乌国之灭亡,天下人口口相传的幕后黑手是谁么?”
“……知道。”谢景行一直未曾提这一点,也是顾及到魔宫。现在殷无极提起了,他便也沉默了一下,回答道:“乌国之事,最后被认为是天行君所为。”
殷无极像是鄙夷,又像是不屑地笑了一下。他道:“愚者多憎恨拥有强大力量之人,若是他没有归属,没有势力,只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便更好了。”
“一个懂无数禁术的散修,你猜,他挡了多少人的路,又有多少人想要他死?”
因为他们不需要为之付出代价。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而天行君怀璧其罪,仅仅是活着,便让许多人如鲠在喉。
谢景行知道,殷无极也因此才肯如此耐心地配合他,压下所有蛮力破坏的欲望,同样想要从蛛丝马迹之中,找到当年真正的幕后之人。
毫无疑问,殷无极对属下的确不错。并不是所有的君主,都能把属下的冤仇当一回事。
“我还没有问,你与你属下的那位刺客……将夜,是怎么认识的。”谢景行别过头,看着他,像是不经意地开口了。
之前他们关系时好时坏,谢景行也数次想问,却终而是没有问出口。当他们渐行渐远后,殷无极的身侧多出的人,他都没有资格再问出口了。
殷无极失笑,将伞往他身侧偏了偏,自己的半边肩膀都暴露在阴雨之中。可这怨气也像是怕他一般,避着他。
他也不介意谈起过去,道:“将夜啊?捡的。”
“……你还有捡人的善心?”谢景行听罢,似笑非笑地问道。
他是怎么捡的人,才能收服这样一个武力值极高,精于杀戮的纯血魔族。
“你知道他屠遍三十三仙门,被天下通缉之事?”殷无极顿了一下,像是怀念什么似的,道:“最后他遁入魔洲,倒在九幽之外,被我所救。”
“为什么?”谢景行还记得,那时殷无极也刚刚在北渊洲站稳脚跟,自顾仍是不暇,自己也是仙门通缉犯,救下将夜并不是件明智的事情。
“你没有见到那时他的眼睛,只一眼,我就知道,我们有很多相似之处。”殷无极淡淡地笑道:“那一日,他几乎力竭,遍体鳞伤,却像个狼崽子一样看着我,对我说,他此生不侍二主。”
谢景行叹了口气,那就很可能是故友的债了。
殷无极想了想,然后笑道:“我便回答他,我们是一类人。所以我不当你的主人,若是你肯叫我一声兄长,我便当你的兄弟。”
谢景行一顿,在沉沉的夜幕之中看向徒弟的脸。
帝尊依旧俊美无俦,唇角噙着一丝笑,看上去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可他却切切实实地从自己护在羽翼之下的徒弟身上,看到了威仪、魄力与魅力。他是天生君王。不用人教,自然懂得如何收服人心。
魔门的君王,之所以能够成就霸业,靠的并不是纯然的暴戾恣睢与力量碾压。
“有的人怀才不遇,愤世嫉俗,所求不过一位英主,于是我便要他臣。”殷无极负着手,看向明灭的火光之中,他的玄袍滚滚,金色的丝线犹如流光,神情却是慑人心魄。
所以陆机才肯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有的人孤独彷徨,不知归处,我便当他的兄长,引领他的路,然后,给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殷无极笑了:“即使,是仇恨。”
谢景行被他的风姿所动摇,一时怔住。
“他为我所用近千年,出生入死,忠心耿耿。如果我说,我要助他复仇,师尊,你会阻止我吗?”
殷无极含着笑,就这样平静地说道。
这张的信息量是很大的,大家消化一下。
谢景行拖到现在的目的是,他知道之前世家目的未达成,与儒门终会有冲突,甚至可能会终有一战,所以必须此时渐渐地把一盘散沙的儒道黏在一起。
而殷无极的目的也藏得很深,明面上他告诉师尊,我是要替属下复仇,实际上嘛……
这里升格了一下人物。
两个人恋爱归恋爱,真正谈到利益划分的时候头脑还是很清楚的。殷无极很清楚自己是君王,谢景行也很清楚自己是圣人,若是两边利益冲突了,分分钟还是要打起来的。
但是不妨碍帝尊因为圣人这种冷酷又理智地操纵天下格局,试图逆风翻盘感到心醉神迷。
也不妨碍圣人因为徒弟的君王风仪,洞悉人心的人格魅力而屏息凝神。
所以他们彼此相爱,并不止是因为互相陪伴的时光足够长。而是彼此身上都有让对方承受不住的魅力。日久生情,与这种几乎触电一样的感觉,完全不矛盾的。
殷无极:“弟弟帮我当下挡箭牌。”
将夜式呸呸呸:“呵,殷老鬼,臭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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