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的雨不知何时急促起来,敲打着菱花槅扇的窗面,伴着风呜呜的哭咽,倒衬得屋子里愈发安静了。
周氏没等到帐子里的人答话,又紧逼了两句。
“咱们慕家,虽不是什么钟鸣鼎食的积世阀阅,但到底也有着先祖们真刀真枪赚来的功勋、一门两爵的荣耀。诚然,老六生前曾留下遗命,说立继一事全凭你这个未亡人做主,以至说后辈若无良才宁可不立继……但自古以来罪大不过绝嗣,你总不想做慕家三房的千古罪人吧?”
许是觉着说得还不够透骨,周氏又愤愤诅上一句。
“我膝下独有琛哥儿一个,于承爵之事上并无争执,如此苦口婆心,只不过因担着宗妇的干系……过去十年我们长房总念着你孀居不易,府里几个哥儿也还小看不出品性,从没迫过你,如今眼看孩子们大都到了议亲的年纪,这身份参差于内于外牵扯颇多,你早些定了人选,也让故事落定,人人得个省心……退一万步言,你就算不为祖先和后嗣想想,难道就不怕自己百年之后,连个摔盆打幡的也无?到时可别说子侄们不念情,那可都是你自寻的短路。”
咳,咳咳。
孟芫似被这话激着,只不住的咳。
紫棠赶紧上前掀帐递进帕子,周氏这才收了声。
总有半晌,眼前的帐子似乎些微动了一下,随即,便传出幽声一叹。
“我若真只为了自己省事,便如了你们的愿又何妨,不拘好的孬的,随意择了哪个承爵,从此也真正得个清净,总归我来日无多,待两眼一闭,身后事如何再瞧不见……但一想到将来要到地下去见我家侯爷,心里便觉战战,总不能让他生前的遗命成了空谈。”
顿了顿,孟芫又言:“我知道你们是怕我这痨病秧子不知哪日就蹬了腿咽了气,再没个能往御案投书的苦主,大好的爵位恐就白白被收去,但这‘凭才择嗣’是侯爷生前当众立下的规矩,断不能改……”
周氏见孟芫强势,只得又硬话软说,“你家侯爷有此遗命,本意是希望咱们府里子弟上进,这无可厚非,但读书考学这件事,岂是朝夕可成?若真等哪个凭学入朝,恐咱们这些老一辈早绝了命去……你索性也别矫枉过正,我看就从府里几个哥儿中择个知道上进的便好,总归袭了爵又能荫及后嗣入国子监附学,于光耀门楣岂不是事半功倍?”
邵氏也在一旁帮腔,“正是呢,若咱们家侯位得继,府里哥儿们姐儿们的亲事也能更体面些,到时候您膝下也有人侍奉,岂不是一举数得?”
孟芫知道今日不点头,这婆媳两个断不会轻易放过,想来想去,只得勉强答应:“那便等三月春闱后,家里哥儿赴考,到时候不拘在不在榜,哪个考得位次最好或学阶更高,这爵位便由哪个来袭。”
周氏听说不强求高中,这才松了口气,“便依了你,回头我就敦促他们用功上进……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我也就不耽搁你休养了。”
周氏见成了事,半刻不想多待,立刻起身要走,孟芫却一反常态出言留人,“大嫂且留步。”
周氏一愣,“六弟妹还有事?”
“大嫂贵人多忘事,我去岁和你提到,将顾氏祖母在族谱上具名的事,你看?”
本朝各家族谱没有统一定例。
一般说来,男丁不论嫡庶都要具名,原配嫡妻只记姓氏和家族堂号,至于这继室,因地因时模棱两可的很,有的甚至和妾氏一样半点痕迹都不留,有的甚至入不得宗祠,也就难受用后人的香火。
顾氏有着诰命在身,若要登入族谱也不违背常理,从前大房不肯吐口而已。
孟芫这个时候提出来,不乏有拿立继之事施压的意味在里头。
周氏自恃今日得了好,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对于孟芫这点要求再无不应。
“这件事我已和伯爷提过了,想来最晚这个月底,就能请顾氏祖母落名归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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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带了儿媳回到西府,不等入内室,便隔着屏风将身上的袍衣外裳给褪去,又特吩咐范娘子道:“这身旧衣不耐穿,也不必浆洗了,直接拿到府外焚了吧。另吩咐灶间多备水,我待濯沐后再用午膳。”
范氏知道主子这是忌讳方才入过东府那位的内室,也不多问就照办,邵氏也称要回自己的梧桐院更衣,周氏也就没强留邵氏在跟前立规矩,只嘱咐她须沐浴后才可去看自己的宝贝金孙箴哥儿。
待收拾停当,又用过午膳,周氏又招呼范娘子,“去荣恩堂请二太夫人过来,就说我新得了南边寻来的老君眉,请她老人家品茶。”
二太夫人楚氏是二房二老太爷慕雄的续弦,论辈分是周氏的二婶娘。
周氏一个小辈不说上门去请安,还敢如此拿大,既是因为楚氏有求于人自来矮上一截,也是因着二房的人只第三辈里行二的慕涛做过正七品的宣德郎,还是纳粟捐来的官,和承袭了爵位的大房再难比肩。
周氏自恃是西府里封诰最高的女眷,一向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楚氏二太夫人来的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