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说在我爷爷去世的当天,全村不论男女老少都撑起红纸伞,在我家门口排起了长队,队伍一路延绵到了村外。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也都无一例外的用掺了水的猪粪在自己额头上画了个左上右下的杠。
远远的看过去,队伍像是连成了一条蜿蜒的血红色长蛇,更难以置信的是,这条长蛇居然一直连到了五里外的县城。
在县城里购置东西的小姑看见这阵仗,眼泪一下就绷不住了。
因为她知道
老爹没了。
当天傍晚,家人簇拥着爷爷的棺材,把他送出了家门。
就在灵堂大门敞开的那一刻,守在村路上的村民们立刻向身后的人传递起手里的红纸伞,一个一个有条不紊。
与此同时,他们的嘴里都在默默地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
二姐说,那句话她能记一辈子
“血沁的枯发,长眼儿的口,好走好走,你切莫回头”
红色纸伞一直被传递到了村外最高的那座黑山上,统统被丢到一口提前准备好的巨大铁锅里,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纸伞烧完,所有人倒退着回到家里,直到第二天太阳出来之前,平日里热闹的村庄里竟空无一人,寂静的如同死境。
我爷爷生前一向与人为善,是十里八乡公认的和蔼老头儿,但他在死后还能得到如此“殊荣”,主要还是因为我奶奶。
在我的印象中,我奶奶从来都不说话。
这个不说话指的不是沉默寡言,而是我真的就没听她老人家从嘴里说出过一个字。
但我也总听我爸念叨,说奶奶给我取“吴言”这个名字的时候,坐在院子里把这两个字念了无数遍,也笑得很开心。
小时候,我甚至一度认为她就是个哑巴。
特别是围在奶奶嘴巴上那一圈细小的奇怪疤痕,便更加坚定了我当时心的想法。
直到这次,我爷爷去世。
那天下午我坐在办公室里干活儿,我爸打了个电话给我。
听到爷爷去世的噩耗我心里一沉,当即就填了张请假条就往领导桌上一扔,出了单位就直奔老家。
其实十二岁以前,我都是跟着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的,而且和二老也非常亲近。
只是初中考进了城里,才不得不搬离那大院。
在我的记忆当中,爷爷的身体一直都很硬朗,我也绝没想到他会走的这么突然。
一路辗转,我终于在第二天的傍晚赶到了爷爷家。
我算是回来比较早的,这会儿灵堂里也就只有我奶奶和大伯两个人。
灵堂里摆着爷爷的遗像,遗像前两根白色的蜡烛燃着火苗儿,可奇怪的是,在灵堂正中央的地面上,居然突兀地放着一把剪刀。
奶奶见我回来了,老泪纵横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拐走到我面前,把我紧紧抱在了怀里。
“我想他”
我当时就愣住了,这可是我活了整整二十七年,奶奶和我说过的第一句话。
听到这句话,我和奶奶便相拥着一起哭了。
我知道,那种天塌了的感觉我们是一样的。
之后我就坐在灵堂里拉着奶奶的手陪着她,我们看着爷爷的遗像,回忆着小时候生活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
“大侄子啊!吃”
话就说了半句,端着面从厨房出来的大伯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两只眼睛更是有些忌讳的看向了奶奶。
奶奶抬起眼皮,浑浊的双眸瞟了大伯一下,但没说话。
见奶奶没有怪罪,大伯的脸色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这才放下手把面递给了我,“喏,吃面吧。”
我看着大伯这幅奇怪的模样,笑着开他玩笑:“怎么了大伯?话是馒头啊,怎么说一半还噎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