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大学二年级,牛小玫才谈了一次货真价实的恋爱。
对方是一位师兄。
在大学里,师兄师妹的情侣组合好像格外多见。这当然,展现了女性的一种心理——找对象要找比自己强些的。牛小玫,自然也不例外。
山药豆大学不是一所,通常认为的好大学。牛小玫在填高考志愿的时候高估了自己,结果,一分之差,撞档了。但是,她不愿意再复读了。在高中的最后半年里,学校对于她已经变成了一座现实可见的牢笼,而她无时无刻不想着半年之后的逃出升天。
她的大学,在距离冬瓜城不远的萝卜城(萝卜城倒是比冬瓜城大得多)。真的不远,都还没出蔬菜省呢,坐火车只要两个小时,甚至还有直达的长途汽车,也只要三个小时。
但隔着这么一点儿不远的距离,对于牛小玫来说萝卜城竟然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世界。(这一点也不稀罕,在城市里,有时候,可能只是隔着一排商铺,两条街就像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大一时,牛小玫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来适应环境。她的方法主要是观察,并且,在心里暗暗记录下自己观察的所得。有些东西,如果写下来,总是要承担风险的,不如放在脑子里安全。
她的观察对象主要是师兄师姐们,以及同年级里的佼佼者。她通过加入学生会等组织、参加社团活动搜集她感兴趣的资料,必要时,也会做出兴趣盎然的样子去旁听一些她其实只是一知半解的课程。在自己的专业上,在自己的学院里,她当然更得心应手。但是,她绝不仅仅满足于此。她切实地知道自己所在的只是学校的一个小小的角落,而学校也只是世界的一个小小的角落。
她的观察的目的,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而她的目标,是为自己谋划一个好的未来。为了这个目标,她觉得,一方面,她需要在美艳中加入书香的气息。另一方面,她需要开拓自己的“市场”。说市场,也许很奇怪,但在她自己心目中,已经承认了自己的“待价而沽”。
实事求是地说,恋爱,以及婚姻,对于牛小玫来说,才不是什么两情相悦、你侬我侬,它应该是,也只能是郎才女貌的等价交换——只有这样它才能长久地发挥自己的作用,并因此而维持其存在。爱情?爱情算什么?她爸爸牛大六对她妈妈马晓芸爱得还不够深切吗?他还至今打着光棍呢!没准还在心里盼着她回心转意呢!搞不好还会一个人喝闷酒然后老泪横流呢!笑话!谁要是相信爱情,谁就是傻子!任谁都有可能是傻子。牛小玫?绝无可能!
至于她在中学时代网罗的那些拥趸,他们大多数也是优秀的。但是她想得很清楚,她是不想与他们中的任何一位建立未来的——对于把未来生活的根仍旧放在冬瓜城这一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内心总是有点抵触的。她自己的根,当然眼下确实还在冬瓜城,但她也可以是没有根的,她随时可以拔起根走掉——这就等于没有根。也因此,她盼望着她的未来能在别处扎下一条根去,漂泊,任谁都是不喜欢的。
因为她的这些考量,她婉拒了那些在上了大学之后仍给她写信、打电话、甚至来看她的追求者。她告诉他们,你即将在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我们以后的路注定要不相同了。你会认识很多更好更优秀的女孩子,会在携手同行中发现许多彼此的共同点,你会忘掉我的存在。我们是两条异面直线,在距离彼此最近的时候,已经瞻仰过彼此的风采了,从此只剩下相忘江湖。她的拒绝,很有些水平,既没有说“我不喜欢你”,也没有说“我们绝不可能在一起”,她为自己留足了后路。她知道,从此往后她被摆在“红玫瑰与白玫瑰”里因为没得到而愈发美好的位置上。
大二的时候,牛小玫接受了一位师兄。在她脑海中的名单上,毫无疑问,他是名列前茅的。
牛小玫本来没有,这么快接受一位男性的打算。在这件事上,却是以前那位害她挨了打的毋同学推了她一把。
毋同学的名字叫毋畏,他生于冬瓜城,长于冬瓜城,是一个标准的城里孩子。他的家在一座机关大院里,他的爸爸是公务员,而妈妈是公立学校的老师。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宠爱之中,物质生活十分充实。而伴随着这些宠爱的,则是沉重的期盼,而使得缺乏叛逆精神的他成了一个像女孩子一样的男孩子。比起他的爸爸妈妈,他更喜欢一位独居在乡下(说起来也是镇上,但是在城里人看来,无疑还是乡下)的姑妈——她曾经是一个舞蹈演员,现在则是一位舞蹈老师。从他刚刚懂事的时候起,他就常听长辈说起姑妈的近乎传奇的感情生活——长辈们总是谩骂她,嘲讽她,而他却从心底向往姑妈对爱情和自由的追求。
一年中只有那么几天,他能见到姑妈。她不喜欢热闹,也不愿意跟亲戚们深交,就算是逢年过节在爷爷奶奶家的盛大的家庭聚会上,她虽然在那里,却感觉置身事外。她对他说过的话也不多,但和别的长辈都不同。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她就蹲下来同他说话,告诉他一些其他长辈根本懒得讲给他听的小知识、小故事。他不能抑制自己,他从小就那么喜欢她!
他多么渴望自己也能像姑妈那样敢爱敢恨啊!退一步来说,他多么愿意能有个像他姑妈那样的伴侣啊!(绝对不是,像打了牛小玫的暴躁女孩那样蛮横无理的存在!)
在他看来,身边的女孩子中,只有牛小玫最像他的姑妈。而他越这样想,牛小玫就越成了姑妈的化身。她们之间的界限,在他的想象力,已经模糊得几乎不见了,而牛小玫,俨然就成了少女时代的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