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地,牛大六并没有火冒三丈,而是再一次地(之前他就老是为马晓芸醉酒落泪)流下了眼泪。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马晓芸的不忠,知道牛小玫的生父是谁,甚至,就连牛小玫早就与生父相认了的事情,他也全都知道。(这许多年来,牛小玫的身世是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的,但是她始终相信她的爸爸牛大六将永远一无所知,守着包点店过着两点一线生活的老头儿,消息闭塞不是理所应当的吗?)灌了不知道多少杯酒的牛大六,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一边老泪横流。
他与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却疼爱了我这么多年。牛小玫动了情。在她的主导下,在酒精的催化下,乱了。
牛大六以为自己回到了很多年前播种牛小玫的那天晚上(他时常,在梦里重温那个晚上,等到醒过来,又是唏嘘,又是哀叹)。而牛小玫,并不怎么专一,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很多在她的青春岁月里和她的不怎么青春了的岁月里出现过的男孩子们,这其中,最多的,自然是那个毋畏。
这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但是也很销魂的夜晚。
第二天早上,等他们清醒了,想起自己做了什么,自然会努力去遮盖这一切。
牛大六病了,是心病。
他睡不着了,也不敢睁开眼睛。他隐约间感觉马晓芸在他身边,一会儿对他笑(像很多年前在他的店里吃包子时那样);一会儿对他哭,痛斥他的荒唐与可耻;一会儿她又拉着他,要他陪她去死……
牛大六甚至没再去管他的铺子该何去何从(女儿来看他之前他还在为要不要把铺子租给那对小夫妻而纠结,转眼之间,新的苦恼取代了旧的,旧的也就被忘到九霄云外了),在事发后的第三天早晨(牛小玫自然早已躲回了自己的小公寓里),他从自家楼房的屋顶上跳下来了。他解脱了。
牛小玫也病了,也是心病,但是身体病得也不轻。她发着高烧,失去了意识。送她去医院的,是打不通电话就上门来找她的好闺蜜鲍赢月。牛大六去世的时候,牛小玫还在昏迷之中。这在外界,比如在牛小竹看来,就好像是父女俩同时中了歹人的蛊一样邪乎。
医院的诊断,是急性上消化道出血,牛小玫便了血,也吐了血,这些,都是表象。医生会告诉大家是细菌在作祟,只要用抗生素把它们杀死就没事了。而实际上,牛小玫的心病将伴随着她的余生。(随着牛大六的“以死抵罪”,世上就只剩下她知道真相了。而她在昏迷中呼喊的“爸爸、爸爸”更会被赋予超自然的解释,而成为冬瓜人民医院往后流传的十大怪谈之一。)
牛小玫的这一场病,在毋畏看来,却不能不获得一个别样的解读。他才刚刚同她道别(在他看来,甚至不算诀别。他觉得他们的“约会”是相当愉快的,甚至很期待下一次的相见,可见他的心思,她一点儿都没有猜对),她就病得这么重了——她到底有多爱他!他回想起在小院里,她痴痴地盯着他发呆的样子,不能不认为自己已经在对方的心里占据了重要的地位,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演出起种种感天动地的爱情片段来。于是,在这个已经步入中年的“青年专家”眼里,在这个八岁女童的爸爸眼里,牛小玫从姑妈的影子里升华出来了,拥有了自己清晰的轮廓,拥有了自己的肉眼可见的灵魂。
到了中年,尤其是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之后,想开启一段新的感情,是很困难的。但是,平静自有平静的力量,毋畏经历住了这一切。他平静地向鲍赢月摊了牌,温和地简要向女儿说明了一切,他流着热泪地在床边照顾牛小玫,甚至尽力帮助牛小竹安排着牛大六的丧事。
牛小玫还没离开病床的时候就得到了毋畏,她失去了一个爸爸、一个闺蜜,得到了一个爱她的丈夫,还有一个她必须永藏心底的秘密。
在历经了这么多苦难之后,牛小玫,该获得幸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