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注定不能平静度过的一天。
一大早,张茂就从爸爸的日记里读到了一些奇怪的感觉,一开始只是出现了一个“她”——上下文根本没有解释清楚,只有这么轻描淡写的一个字。原文是这样的,“在小吃店里又遇到了她,独自坐着。”
原本只是在清晨舒服的空气里懒洋洋地随意翻看的张茂,在看到这句话的一瞬间被唤醒了,大脑里的天线像接收到了异常信号一样,一下子竖了起来。
这个“她”是谁呢?是妈妈吗?怎么想都觉得不是。爸爸的日记里很少提到妈妈,就算提到了用的也是非常公事公办的称谓“妻”——也只有一个字。
爸爸提到妈妈的句子,也很简短。比如
“与妻争吵了,不应该的。”
或者
“怒中顶撞了妻,摔门而出之后又觉得过意不去。但终究已经出门了,就此回去面子上挂不住,只好百无聊赖地闲逛。”
类似的句子很多,使张茂了解到了一种全新的角度,即爸爸并不想主动挑起与妈妈的争执,他甚至刻意避免着,直到自己也控制不了才“火山爆发”的。争吵让他也很不好受,可是,张茂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还要继续在一起凑合过日子呢?
也是从爸爸的日记里面,张茂了解到妈妈年轻的时候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似乎身体状况不怎么好,因为爸爸时常用到“吃药”这个词——
“妻又不肯吃药了,哎!”
或者
“妻的药吃完了,嘱我去买,我却忘了。为此,又被骂了一顿。”
或者
“眼见着妻将药倒进了马桶冲走了,想发火,到底还是摔门而出了。”
这些都是在张茂出生之后发生的事情,在此之前,爸爸的日记里虽然也提到过“妻”,但一次也没提到过“吃药”。(以张茂的性格来说)很自然地,他的头脑里浮现了一个猜想:难道妈妈是因为生他才有了健康方面的问题吗?长年累月的习惯性的自我批评的思维使他总是往自己的身上“揽问题”——再读了许多心理学的书籍之后,他对此已经有了知觉,而开始有意识地训练自己不要这么想。所以,当这个猜想涌现出来的时候,他立刻大力地摇起了头。
光摇头是不够的,就算再大力地摇头,摇到头颈都折断了,产生的离心力未必足以把想法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从脑袋里面甩出去。况且,想法本身是什么形态的呢?恐怕没有形态,总不能把产生了这想法的那部分脑找出来切掉。
该去找点别的、需要用脑子的事情做,来分散注意力。一旦产生了不愉快的想法,引发了不愉快的情绪,迎难而上是没有用的,只会使这些不愉快仿佛受到了阳光雨露的滋润一般更加茁壮起来。最好的办法是冷却、置之不理——等到忙完了其他的事情再回来看看吧,那些烦心事都变成无足挂齿的小事儿啦。当然,用来分散注意力的事情,本身必须是很耗费脑力的,要不然,换成一个机械性的工作,让大脑闲着,它只会把刚才的事情拿起来反复琢磨,越想越觉得郁闷、越想越觉得委屈。
张茂曾经,想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把他的这种从书本中得来、又经由自己验证了确实屡试不爽的好方法告诉给他的妈妈,因为在他看来,再没有谁比他妈妈更需要这解决不良情绪的方法了。当然,他总是失败的,作为妈妈的谏臣他就几乎没有获得过任何成功。
就在张茂考虑该换个什么事情来做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虽然是熟悉的铃声,但是突然大作的声音还是吓了张茂一跳。
来电显示是他的一个老同学金鹏,他接了,听筒里那并不陌生的、热情洋溢的声音一下子就朝张茂的耳朵奔涌而来了。
“张茂啊!我听说你回来了!怎么样?有时间一起吃个饭不?”
“金鹏,你好呀!行啊,你在家里吗?”说来奇怪,说这些话的时候,张茂的脑海里却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女性形象,独自坐在小吃店的桌椅前。
“是啊!我在家呐!哎呀,今年这夏天真热,老在外跑可真受不了。还是在家里舒服啊,至少凉快!三餐也按时按量!哎,老在外跑,饭也不能好好吃,还总是热的要死,我也吃不消了,老咯!”这是玩笑话,金鹏的职业是长途货车司机,常年开着大卡车走南闯北。在张茂的许多同学当中,成绩顶不好的金鹏和成绩顶好的张茂看上去最不可能成为朋友,实际上,金鹏却是唯一与他还有联系的老同学了。这些,大约都得益于金鹏开朗的性格和“自来熟”的秉性。早些年,金鹏所在的车队还曾经和张茂家的蔬菜公司有过合作,不过这层关系好像他们两个都不怎么在意似的。一来,金鹏没给张茂家运过蔬菜,二来,张茂也没接管蔬菜公司的生意。所以,他们俩说起来,还只有纯洁的老同学关系,并没有任何利益上的往来。
“那你定个时间,我去镇上找你。”张茂只想速战速决,他深知金鹏是那种就一个话题都能喋喋不休翻来倒去说上半个小时的啰嗦性格,在以往,他自己的生活宛如一摊死水的时候,他并不排斥听金鹏说东道西。可是,眼下,他的面前正摆着爸爸可能曾经有婚外情的证据,他没什么心思管别的了。
“要不就今天?从早上开始我儿子就缠着要吃烧烤,要不咱就去烧烤夜啤酒?这小子,成绩不咋样,享受倒是挺在行的,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嘿嘿嘿……”即便心不在焉,张茂也还是感受到了金鹏语气里洋洋得意的成分——除了随了他这个当爸爸的,还能是随了谁呢?金鹏的儿子他是见过的,不过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不过也差不多是在电话里老友的转述中见证了他的成长。张茂其实不能理解,为什么儿子在许多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像自己,对于男人来说是件值得得意的事情呢?有一半的基因在那里,又有每天日常生活的耳闻目濡,相像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要是不像那才是麻烦了呢!
张茂决定尽快解决麻烦,所以没有接金鹏的话茬:“我都行,你决定就好。那我们傍晚还是在老地方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