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段时间里,有一件近乎奇遇的境遇。在那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回想起来,还觉得不可思议。不过,许多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其背后都有必然成为这样的原因,我和楚教授的相识就是这样一件事情。
该说说哥哥嫂嫂为我找的新住处了。
说是新住处只是针对我而言。房子本身是那种老旧的、从外表上看十分寒碜的、小城市里常见的农民拆迁自建房,且已经有相当的年头了。我的房间在5楼,是一居室,有单独的防盗门,旁边还有另一户,门就开在我的门旁边。这楼房总共只有五层楼高,所以,我所住的是顶楼,有个小小的露台,晾晒的衣服可以晒到太阳。房间里面有一些必需与非必需的家具和家电,对我来说够用了。
新住处的房租不便宜,哥哥给交了半年的,也许是爸妈给的钱。我那时,只顾着沉寂在自己的悲伤之中,自怨自艾,没有心情过问这些,也没有做出任何甚至只是表面上的推辞。
虽说室内装修不像楼的外在那么破旧和寒碜,但也不至于房租那么高才对。光与我一同住的两居室,房租也才相当。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为新住处的位置就在与舞蹈学校仅有一墙之隔的地方。
我一直称其为舞蹈学校,因为对我来说,就是个学舞蹈的地方。但其实,它的本名是“****艺术学校”——艺术可不仅仅只有舞蹈。实际上,学校里的学习各种艺术的学生很多,只是以前我看不见他们——我的眼里只有舞蹈和光来着。
不大的校园有三个校门,开在三个方向上,另外那边是一座乍看几乎无边无际的山。校园本身,差不多就是建在山的一个斜坡上,可见这山的体积有多么庞大。学校的其中一个校门,也是平日里最繁华的一个,作为最主要的校门出现在种种宣传版面上。
这最充当“脸面”存在的校门却正对着一条热闹的小吃街。是那种几乎自发形成的热闹街道,而非许多景点刻意为之的规划成果——因为拿学生当作潜在的顾客是相当有利可图的,所以形成了小吃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说是小吃街也许太片面了,总之学生们日常生活学习的方方面面无不被涵盖在它的经营范围内。是那种,新生来了之后,就会迫不及待想去看看的地方,而且去个一两趟就能把新生活的所需一概采购齐全。
这地方一开始还是“野生”的,后来学校方面觉得小吃街的存在已经触及到自己的脸面问题了,于是出面协调了一些规划和改建。在光和我刚入学的那段时间里,这改建工作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等到第二年,在偶然翻到的新生手册里,我注意到小吃街已经被作为特色内容来介绍了。
我和光以前也经常去那里,虽然是需要严格控制体重的舞蹈生,但也偶尔想打打牙祭来着。就算不是为了吃东西而是打着要买什么的旗号去了,终归也还是要吃点什么的。为了这些“什么”,牺牲晚饭也是常有的事情。
小吃街的两侧是几乎与四五层楼房同高的大树,平日里将那些自建房的破败遮挡起来,倒更显出了不少文艺气息。偶然看到的宣传照,说惊艳有些夸张了,但确实漂亮。仔细一看确实是我们时不时就要去逛一逛,吃吃东西买买东西的地方,但为什么走在那里,甚至后来住在那里,都并不觉得它真有多美呢?
美也好,不美也好,总之,光走了之后我被安置在距离学校很近很方便的地方住下了,如果和同学们深入交往,这样的住处堪称地理优势,但是于我而言并没有半点想发挥这地理优势的动力,所以一次也没有邀请同学朋友到家里来过。言谈之间,她们有一些似乎透露出羡慕的神情,然而我也置若罔闻了。
我扯远了,该说回我那不甚合理的境遇了。
在回到学校上课之后,我过上了清心寡欲的生活。(说来可笑,那一个月的泪水决堤,就发生在离我的学校、我的同学老师们如此近的地方,可是他们全都浑然不觉。总让我想到,光在最后的日子里被“囚禁”的地方竟然也在距离学校并不遥远的地方。城市是多么炎凉,人情是何其淡薄。就算知道了,人人也忙着在自己的生活里摸爬滚打,哪有时间精力管别个呢?)
每天早早醒来,再也睡不着,于是起床洗漱,随便吃点冰箱里的面包牛奶,便步行出门去上课。冰箱是爸爸在我一个月的假期结束后又来看我时买给我的,那时我正在成年之后体重的最低谷里,他没说什么,就为我买了这个冰箱,并且在里面放满了我喜爱的食物。爸爸储存的食物,就算我食欲不佳,也一点一点消耗掉了,往后我自己也开始买些吃的喝的放进去,反正很方便,从学校走回来的路上,有的是小超市小卖部水果摊熟食店点心铺子,需要什么都能买到。
注意到单元楼门口大树下的长椅,是在我开始自己采购食物之后。说也奇怪,它肯定以前就在那里,我却好像看不见似的,径自就走过去了。
有一天黄昏,我在回去的路上买了半个西瓜,拎着西瓜往回走时,一个老奶奶守着最后的一小堆枇杷招呼我,说便宜点全卖给我她想赶紧回家了。我还挺喜欢枇杷的,况且这种乡下自产的枇杷吃起来酸酸甜甜的,比水果店那又贵又大还只有甜味的枇杷好吃。我于是,又买下了那一堆枇杷,心想反正有冰箱不碍事的。实际拿到手之后,发现分量远远超出我的想象,但钱已经付了,不好说不要了,只好硬着头皮卯足了力气往回走。
到了单元楼下,发现了那树荫中的长椅,以及椅上坐着的老爷爷。我想借长椅休息一下,因为还要爬上五楼,不蓄上一会儿力是不行的,所以到底还是朝长椅走了过去。从我走过去的过程中,到我终于把西瓜和枇杷放下而长舒了一口气,身着白衣黑裤戴着大黑框眼镜的老爷爷始终看着我,这种注视是经常可以从那些老年人那里收获到的,好像他们比起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年轻人要对生活的方方面面有着更多的好奇心似的。一方面为了缓解尴尬,一方面为了减轻重量,几乎是理所当然的,我邀请坐在那里的老人尝尝我的枇杷。
这位老爷爷,我并不是第一次见。他就住在这栋楼里,但我不知道是租户还是房东的亲戚——实际上我更倾向于后者,因为我觉得租房子住的老人是很少见的,而且又很明显地感到房东大妈对他是很客气的。时常遇到他,不是在上下楼时,就是索性在外面的街上。人对于看着眼熟而且经常遇到的人,总是自然而然地就卸下了警惕的心情。
老爷爷并不推辞,当真尝了我的枇杷。他用布满老年斑和皱纹的手小心翼翼地撕去枇杷的皮,用指甲抠掉两头把籽儿扒出来。在枇杷籽儿“吧嗒”一声被他朝后扔进花坛里的时候,橙黄色的果肉被他塞进了嘴里。
这样盯着别人吃东西也许不礼貌,我这才反应过来,于是赶紧收回了眼神,表示我该回去了。临走之前,又从袋子里拿出来五六个枇杷放在了老人旁边的长椅椅面上,算是进一步给自己减负了。转身离开的时候,脑袋里还想着那些被丢进花坛里的枇杷的种子,会不会长出小的枇杷树出来呢?实际上,好几年之后,我真在那里看到了枇杷树,不过没法判断是不是当时的种子长出来的罢了。
这是与老人的第一次接触。
再往后,见到老人的概率几乎翻了一番,仿佛他无处不在似的。他也常常同我打招呼,我这才注意到,他时常一个人于黄昏时分坐在那长椅上,一动不动地不知道在看什么、在思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