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里只有一匹老马,早在老马当衙役前它就已经在县衙干了好些年,铁掌换了一茬又一茬,鬃发也老得只剩零星几根,一口泛着黄斑的牙齿随着牙龈的萎缩已经不能再吃没泡过的豆子。
可是每逢乡里有什么不那么紧急的任务,老马都会骑上老马慢悠悠的晃过去——其实想快也快不得,两个老马现在跑起来速度差不多慢。
古一县下辖只有五个乡,新垣乡已经是最大的一个,村头的老宅已经能隐约从山坡后冒出个尖时,老马才又骑上老马,在马背上颤颤巍巍的用力挺直腰板,哪怕县里的人都知道路途中老马都只是牵着老马在走,他依旧坚持每次都带着它。
有人说老马只是为了骑马显得威风,可一匹风烛残年走路都直打晃的老马有什么威风的呢,他也从来不反驳。
“马大人,您可来啦。”结姨曾经是十里村数得上名号的大美女,年轻时来求亲的媒婆可是从村头排到了村尾,可不知怎的,她偏偏就瞧上了那个外县来的穷酸书生,书生两耳不闻窗外事,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家里穷得连第二套完整的衣服都凑不出来,却偏要学人进京赶考,只是这一去便再也没了音讯,结嫂已经熬成结姨,小马也熬成了老马。
老马撑着马鞍,慢悠悠的把两条腿并收到一边,缓缓将屁股滑到马肚子大半截的高度,才咬着牙落到地上,干瘦的老寒腿有些受不得这样的冲击,不由自主的踉跄了一下。
借着马身挡住乡民的视野,老马拄着膝盖捶捶腰,叹息一声,扶着老马瘦骨嶙峋的肚皮缓缓站直,扶正了头冠。
“两个年轻人,在哪呢。”
“就在老孙家,我一看他俩就不是一般人,小伙子应该是受了伤,一直昏迷不醒,姑娘就一直跟我们买些熟食喂给他,也不知道是哪个富贵人家跑出来的,兴许是偷了家里的钱,花起来大手大脚的……”
村民们稀疏的围绕着滔滔不绝的结姨,眼神飘忽躲避着老马的眼神,人群中好些人心中怨恨,这两个陌生人几天的时间花出去的钱足够村民一家三口用一年,壮小伙虚弱的睁不开眼,小姑娘看似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还生得白净漂亮,多好的机会,偏生这彪悍的娘们非要报官。
老马皱眉随着结姨的指引很快到了老孙家门口,这老孙头曾经在乡里也算得上富庶,膝下三个儿子都是一等一的壮小伙,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大儿子娶妻路上遭遇山贼,二儿子去参加门派选拔失足滚落山崖,三儿子勤勤恳恳在家垦农,却被林子里跑出来的熊抓伤,苦苦挣扎几日,耗光了家里仅剩的一点家底,死在了老孙头怀中。
老孙头的婆娘被这样的惨剧打击成了痴呆,半夜起来不知要干什么掉进井里淹死,老孙头一头浓密的头发一夜间变白,从此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这新垣乡老孙的惨剧老马也早就有所耳闻,这座院落一看就曾经精心修筑过,黄土墙中还颇为讲究的错位砌着方条石,黄泥中掺拌的草茎也经过仔细的修剪,没有一根漏在外面,远远地就闻到一股奇特的草药味,浓郁而清爽,老马深吸一口,似乎一路跋涉的疲惫都得到了舒缓。
结姨大大咧咧的上前拍门,铿锵有力的叫嚷声甚至能压住门环砸门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