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樚溪只觉得浑身乏力,她试着坐起来,心口的剧痛令她顿时一身冷汗。
她看着窗外的六重樱,知道自己竟是侥幸活了下来。然而若是如那人所说,他该是不记得自己了。
有人推门而入,“门主令,擅闯围选禁地,杖刑四十,充奴。”
“门主……”她喃喃道。
来人躬身,“正是遵新门主令。”那人顿了顿,“你胆子倒是不小,竟私自闯入围选,里面刀剑无眼,你能活着出来,也真是命大……”
杖刑对樚溪来说,并不算什么,不过是皮肉之苦,比起心里的那一处,实在算不得什么。
受刑后半个月,她才勉强可以起身,换上奴婢的衣衫,住在谷中最荒僻的地方。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后半辈子,就在这谷中悄然而过的时候,他却来了。
她和一众奴仆跪在石砾的地面,膝盖磨得生痛。
他的脚步在她们的面前徘徊片刻,竟是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的声音与往日并无不同,“抬起头。”
她抬起头,阳光自叶隙间投下,很刺眼。她看不清他的样子,眯了眯眼睛。
再次睁开时,他已转身离去,他身后的侍者上前道:“门主令你今日起去书斋伺候,换身衣服这就过去吧。”
有那么一瞬间,樚溪觉得他是不是想起了自己。
谷里的书斋临溪而建,正对着一片桃林。樚溪没有来过,谷里的普通教习,非宣并无资格踏入这里。
此刻山中四月,正是一片芳菲。
她在廊下除履而入,穿过游廊,就看见敞着门的内室。他背对着她,坐在案前,手里一卷书册。
身边香炉中的香已燃尽,不知是否是侍女忽略了,冷烬枯堆,竟有些寂寥的意思。
他的声音忽而响起,“喝了。”
她看到他手边一盏黝黑的药汁,上前一饮而尽。很苦很苦的药,她费了些力气才没有皱起眉。
“坐下。”他的眼睛不曾离开他面前的书卷,“每隔半个时辰,将感觉到的,尽数写下。”
她转头看见离他不远处设好的案几,上面已备好了笔墨。
她走过去,坐在了案后。这里可以看见他的侧颜,于她,是个十分好的距离。
半个时辰过去,她提笔,“神识清明,呼吸平顺,无它。”她写道。
又半个时辰,她提笔,“所视渐模糊,呼吸涩,神识仍清明。”
再半个时辰,她的手有些颤抖,“所视不清,呼吸艰涩,胸中不适,神识……”她手中的笔啪嗒一声落在桌上。
她依稀看见他走到自己的面前,翻看了她面前所录的几页纸,“你知道我让你试药,其实一开始,你可以拒绝的。”
他的声音恍恍惚惚,仿佛自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用手臂强撑在桌上,“乌草可以少些,藜芦已是足够……明日……或可一试……”
她感觉到他的指尖搭上了自己的脉间,听见他若有若无的声音,“虽是药性更烈些,倒是不妨一试……”她再撑不住,被黑暗瞬时席卷。
就这样,她成了门主试药的随侍,整日伴在他的左右。
她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盏药,试了多少针,甚至被不同的匕首划破肌肤。
门中遇到她的人,皆远远避开,想是觉得她八成已是疯了……
她倒不觉得,能再次看到他,原是奢望,如今可以日夜长伴,她又岂会在乎她需要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