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缶下的炭炉,炉火正旺,转眼间便飘逸出阵阵茶香。
宋之孝目光扫过星河的脸庞,十年来自己似乎从未好好看过她,“为父是不了解你……何时起开始为贵人驱使,何时开始染指朝堂、后宫的明争暗斗……难道不怕在此间粉身碎骨吗?”
星河拿起团扇,轻手扇着炉火,忽然抬头问他,“父亲是帝师,可曾教过陛下为君王之策?”
听她忽然这么问,宋之孝觉得十分意外,沉思着没有回答。
“君王策,为君之道。策天下,成帝王业。君王为天下主,为君之道在于奉天、在于御下、在于用人、在于心怀天下苍生……母亲曾给我读过您所著的《君王策》,她说身在洛阳拜读了此篇策论,便不顾一切,远嫁长安,只为见一见她心里意气风发的少年……”星河用厚帛包着茶缶,将烹好的茶汤倒入澄盏中。
夫妻近二十年,宫氏总是一副淡然的大家气派,也从未与他说过这些话,宋之孝心中一阵愕然。
一阵风吹过,吹散了澄盏表面结起的雾面。
星河紧盯着父亲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君王策,不患臣争,而患臣不争!”
句句出自当年让他誉满天下的《君王策》一篇,二十年后听到它们从女儿口中诵出,又是一种别样的思绪。
“人人都说自己世代忠良!不贪墨,不奸佞,不结党,不谋私……就是忠良了吗?!女儿以为能辅佐君王,成就帝王霸业,对得起天下黎明百姓,才是真正的忠良。”
宋之孝神色大变,似乎完全不认识眼前的孩子,“你……你竟然有这样的野心。”
“这不是野心,而是责任!不是我的,而是父亲,您的!”星河扬起澄盏,为父亲倒满一盏深褐色的茶汤,缓缓推到他面前。
宋之孝举起茶盏,轻轻的啜了一口,茶水甘冽浓香,“为父并非孑然一身……身为宋氏族长,肩负着一族的荣辱和命数,岂能凭着自己一腔热血行事?”
“您站到一旁就能守护家族了吗?十八年前,突厥南侵,陇西军殊死抗敌,宇文家一代人损失殆尽!这些年,宇文家一直主张北上绞杀突厥,其中缘由大家都清楚,更都清楚这并非良策……可若是北上出兵,伯父必定阻拦,到时候宋氏一族岂能安然?战事一起,生灵涂炭,到时候族人又岂得保全?”
承泰八年那场战事,宋之孝至今记忆犹新。凉州以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陇西军近万人战至三百……那一场惨胜,让整个北境安静了十几载。
承泰十八年,陇西军会同关西军平定南秦州叛乱。
此后,宇文直便主张北攻漠北,征南大将军与征东大将军却主张东进、南下,八年来相持不下。
近些年来,宇文烈在军中势力扩张,宇文家慢慢独大,渐渐把持朝政,直逼王权。
大魏在战略上逐渐北进,攻打突厥的战事,其实已经蓄势待发……这些宋之孝心中自是了然,却选择了袖手旁观。
他接过星河手中的澄盏,也为她斟上一盏茶,“君临天下,是御下之策、制衡之术、征伐之战,如今君权式微,为父再没有底气去写那样的文章了。”
“父亲可看到了最近朝局的变化?”
“你说的是陛下打压侯莫陈家,开始启用杨家的人?这样的变动,哪能撼动宇文家这些年的经营?”宋之孝摇着头,回避着女儿急切的目光。
“您当然看得懂陛下的意思。宠爱宋门贵人,依靠征东大将军,又提拔上大将军之子……他正在集结可以与宇文家抗衡的力量,甚至是想放手一搏!试问朝堂上还有谁比德高望重、心怀苍生的太师,更适合为他制衡朝局呢?!此时,您若不支持君王,怎么对得起这帝师之名,怎么对得起您的《君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