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为自己前世是个明君,在紫禁城上飘了一百多年后,更是有成为千古一帝的资质。可是今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对宫外的事太无知了。一个一直待在禁宫里的皇帝,仿佛是聋子瞎子,没有自己获取信息的渠道,他能知道什么,取决于群臣想让他知道什么。
“我了解得还不多。之前只是总听人说这里能碰上为民请命的大青天,但听了几个案子之后,我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却还没来得及深入调查。”王守仁答道。
“你说,今天这个钱进来的案子,是不是真的?”林延泽又问。
王守仁没有直接回答,说道:“公子心里相比已经有答案了。其实,钱进来是否沉冤得雪,不重要。”
林延泽沉默。钱进来是不是真的被人打翻了豆腐担子,根本不足轻重。最重要的是,这个案子里的“兴庆侯”这个角色是虚构的,那么充其量这就是一件民事纠纷,而非“官欺民”的恶性事件。但偏偏这个小案子经过层层包装,在这些百姓心里,竟然变成了和老汉黎勇之案一样分量的“大案”。
然后钱进来的案子了了,“黎勇”没就又看到了希望。
可得到“正义的审判”的是一个虚构出来的人物,真正欺压了东兴口这密密麻麻的百姓的权贵,还都安然无事。
而且这些人心里都抱着翻案的信念,他们宁愿像狗一样卑贱地在这东兴口活着。那一丝翻案的希望,让他们不至于走投无路而铤而走险,让他们失去了和权贵正面死磕的勇气。
下一个真正被欺压的人,会自然而然地成为这东兴口的一员。他会在这里等上一年,五年,十年。他要么等到心气松了,黯然离开,要么等到老死。可他等不来翻案,也等不到那个欺压他的权贵得到报应。
“守仁,你说谢师傅他们,知道这里的事情吗?”林延泽突然又问。
王守仁摇头,没有说话。
“是他们不知道,还是你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林延泽却追问。
如果那些高高在上的内阁大臣,翰林清流,也参与到了这样的事情…
“东兴口人流量这么大,说不知道有这群流民在,是不可能的。我父亲当年刚入仕,也上过书。可总有无数的钱进来被推出来,久而久之,在诸公眼里,这些人就真正变成贪婪的刁民了。”王守仁答道,语气中有些无奈。
人的认知是很容易被带偏的。那些久居高位的人,也很少会愿意真正去和这些底层的人接触,而有人存心引导的情况下,他们想要知道真相就太难了。
“这就是你说,有些事总要亲眼见过才能下结论的原因?”林延泽若有所思。
王守仁开宗立派的根本,就是“知行合一”的理念,只是没想到,六岁的王守仁就有这么深刻的见解了吗?
“正是!有的时候,眼见都不一定为实,更何况传言?居高位者,最怕的就是偏听偏信。”王守仁说这话的时候,很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