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平堂记得还是春天,卫氏怀孕了。院子里都是花香,却分不清是什么花香,碧玺梗着脖子要往树上去,被一旁的荊亘阻止了。“小姐,夫人这胎瞧着喜人,定是个哥儿。”洛平堂点头,喜悦充斥着她的胸口,对,定然是个弟弟。她看见弟弟从很小很小只长得越来越大,有时甚至会露出笑容,可惜等她想要去拉住弟弟却发现所有的东西全不见了,弟弟死了,娘亲死了,爹爹也死了。他们都没能再有下一个春天。
从梦里惊醒,洛平堂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出不大的屋子里,屋子里什么都没有,看着如同客栈却又不像,她隐约记得自己昏过去前看到了镜天穆的脸,却又觉得是自己临死之前出现了幻觉,可是当镜天穆走进来,洛平堂才知道不是幻觉,不过她却觉得尴尬,一种特别深刻又挥之不去的尴尬。“醒了?”镜天穆看着成熟了不少,脸色有些苍白,洛平堂听他说了第一句话便有些受不住,一低头才惊觉自己没带帷帽,她顿时有些慌了,无论是谁她都能坦然接受他们的目光,唯有镜天穆,她心中升腾出一股慌张。镜天穆走过来坐在床边,伸手捧住了她的脸:“别低头,没什么不同的。”两人相顾无言,许久,洛平堂才真正放松下来,整个人被镜天穆揽进怀里,像极了一只蜷缩的猫。她的伤其实并没什么,她原先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早早便在胸口垫了东西,只是射箭之人力气颇大,到底是受了些轻伤。镜天穆却十分心疼,他又气又痛,气她不懂得爱惜自己,痛她如今这般步步惊心。“范氏呢?”洛平堂问到,她牺牲自己为的不过是将火引到范氏身上,镜天穆小心翼翼地扶她躺平:“你放心,范氏如今在大理寺的牢里,便是右相也不敢擅自放她出来。”他顿了顿,为她盖好被子:“你这几日不要出去了,我已经对外宣称你已身死,等万国朝会后,我们就回家。”洛平堂拉住他的手,最终点了点头,她原本处心积虑为慕容明办事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借兵回国,不过她也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办法,如今既然镜天穆出现了,她不介意换一种方式回去。
大理寺的人如今相当头痛,那厢范氏还在牢里疾呼冤枉,这厢大雍的使臣却是不依不饶,右相或许他得罪不起,大雍的使臣也不是泛泛之辈,如今正是万国朝会之际,范氏来这么一出也着实嚣张。百里策端坐在大堂之上,看着林和大汗淋漓的样子颇觉好笑,上次他得了右相支持挤掉自己却没能成事,今日那范氏进了大狱,他倒要看看林和要怎么翻案,想到这里他优哉游哉地喝了一口茶,甚至心情很好地朝对面坐着的荊亘点头示意,荊亘脸色冷淡,浑身都是杀伐之气,半点都不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女子,大雍如今虽然积弱,不过河林王府一向声名在外,这次来的镇国将军也是出身河林王府,不过一年便是声名鹊起,想到这里,百里策顿时更加头疼。这事儿一个处理不当可就是外交问题了。林和坐在堂上,看着下面站着的范宝儿脸色都黑了,他哆嗦了半天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怎么看都觉得丢人。荊亘这时却站了起来:“林大人,不知何时开始审案?为何犯人不跪?”林和一愣,顿时有些为难,而范宝儿听了立刻瞪着眼睛看向她,她如今想起当日自己的反应总觉得怪异,自己一向理智,那日却如此冲动,越想越觉得不对,看着荊亘的眼神更是不善,荊亘挑了挑眉:“看来华国是欺我大雍无人了,不过一个妾室,无品级无官阶,光天化日之下说杀人便杀人,如今更是毫无悔意,甚至藐视公堂,怎么,如今华国的公堂皆是右相做主了?”这话简直诛心,林和一下子冒出了一身冷汗,百里策这时站了起来:“使臣见谅,堂下犯人还不速速跪下?”范宝儿一听便知今日是必定要跪了,只能期期艾艾地跪了下来,她原本保养甚好,住了几日牢房到底有些憔悴,林和见她跪了这才开始问案:“堂下之人,你可知罪?”范氏却不说话,她那日命人射箭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想要抵赖都不成,若只是一个胜堂还好,如今又牵扯进了大雍使臣,这个问题不用想也知道,除非大雍这边像上次一样不予追究,否则自己这件事怕是不能善了。范氏不说话,林和也不愿意动刑,场面一度僵持,荊亘看着林和惺惺作态,便知他并无判案之心,脸色更加难看。外面来报说是大雍的镇国将军来了,等镜天穆走进来,荊亘终于松了口气。而林和和百里策却顿感压力倍增,若说荊亘身上多是杀伐之气,镜天穆带来的却是排山倒海的威压之势,即使只看一眼也会觉得紧张,镜天穆脸色谈不上暗沉,他只是看了跪在地上的范宝儿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不过这一眼却让范宝儿浑身发寒,差点就要瘫在地上。百里策起身行礼:“镇国将军。”林和也忙起身,镜天穆却不在意的挥挥手:“今日看来,犯人是不会认罪了,想必林大人也是没有办法了,对吗?”最后两个字他说的很轻,林和听了无端端地觉得一阵惧意,却还是壮着胆子到:“是。”镜天穆露出一个笑来:“明日便是万国朝会,断不能为了一个人便败了大家的兴致,如此,不如先将犯人押下去,等朝会之后再做判决,如何?”林和听了连忙附和,可百里策却感到不妥,不过今日主审是林和,他既已答应自己便不好再说什么了。等范宝儿被请了下去,镜天穆便起身告辞,临走前他忽然回头看了百里策一眼,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那个什么先生,刚刚已是死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而百里策却是浑身冰凉,镜天穆这话意思再明显不过,若胜堂先生只伤不死,一切还有转圜之地,可如今胜堂先生已死,说明当日范氏是起了必杀之心,无论她当日想杀的是谁,如今也都摆脱不了一个行刺使臣的罪名,隐隐地他觉得明日的朝会回会非常热闹。
荊亘进门时,洛平堂十分心虚,她有些期期艾艾地看着荊亘忙来忙去的身影,想喊又不敢喊的样子活像一个受了气的小媳妇,荊亘本来还在生气,看了她的样子又觉得好笑,只能虎着一张走过来坐下:“小姐。”没等她说完,洛平堂赶紧拉住她:“我错了,我以后再不敢了。”认错态度实在良好,让荊亘一堆教训的话只能堵在嘴里,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是,小姐要记得自己说的话。”洛平堂见她不再生气,这才松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荊亘在战场上历练许久,如今总是给她压迫之感,想到荊亘出入危险的战场,她随即又是一阵心疼和后怕,荊亘一见她的脸色便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于是反握住她的手:“小姐,不怪您,是奴婢,是我自己选的这条路,荊亘再不愿想要保护重要的人时却无能为力了。”洛平堂点头,这才稍稍宽心,她接过荊亘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才想起没看到镜天穆:“镜天穆呢?”“明日便是朝会,将军这几日正和各国使臣联络感情。”洛平堂点头,不期然想到曾经纵马恣意的镜天穆,缓缓叹了口气:“是明日了啊。”荊亘点头,脸上带着慎重又欢喜的神情:“小姐,再过不到半月,我们就能回家了。”洛平堂看了她一眼,最终露出一个笑容:“是啊,可以回去了。”
外面有烟花爆竹声,灿烂的烟火开满天际,仿佛迎接明日盛大的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