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瓶从丘为香的手中脱出，沿着山地斜坡，骨碌碌地向下滚动。满地乱石，那瓶子与一块顽石相撞，来回碰击了几次，方才止住去势，静静地卧在泥水与尘土之中。

天快亮了，东方的乌云在死寂中蓄势，越过深蓝如墨的大海，向陆地漂浮转移。云团不一刻包围了四面的山头，藉着晦暗的天光，这荒山之巅宛如硝烟过后的战场，一片凌乱狼藉。

雨在无声中下了起来，绵密的雨丝沉默地浸润着山头，渐渐地汇成浊流，轻重缓急，随意而刻意地漫过被人为破坏的痕迹，冲刷着不久前激战留下的所有可供寻查的线索，仿佛要抹去一段过往，那不应发生在人间的故事。

雨滴敲打着琉璃瓶，琉璃瓶上溅起了泥浆，五彩斑斓的瓶身蒙上了尘垢，越发显得暗淡。水流过处，泥沙俱下，那宝瓶随流沙滑落，擦过一块块顽石，眼看就要滚入一道湍急的山涧，一只手适时地攫住了它。

一只历经风霜的手。那只手举起瓶身，让无根的雨水洗涤干净。于是蒙尘的灵物又有了光，五彩的光华微如萤火，却强韧闪烁顽执不灭。

那人从泥泞的山地间走过。是一个白发婆婆，手里举着油纸伞，伞面描着一朵鲜活生动的并蒂莲，身上穿着颇具年代感的朴实冬装，千层底的黑布鞋，盘纹碎花的对襟袄，脸上皱纹深刻，沟壑纵横，白内障的眼睛宛如两颗雾蒙蒙的玻璃球，表情通达而隐忍，是那种以参赛拿奖为己任的写实画家最喜欢表现的老人形态。

老婆婆淌过泥水，你担心山路崎岖滑溜，对这样的老人家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和不人道的考验。但你马上意识到你错了，你的担心十足多余，老婆婆非但如履平地走得稳稳当当，而且轻快悠哉，甚至连她脚上的黑布鞋都没有溅起一个泥点。

老婆婆就那么闲庭信步地来到了那条羽蛇的近旁。那被乌黑权杖贯穿的羽蛇死欲速朽，光秃秃的翅膀再无一根绒羽，盔甲般坚固油亮的鳞片也正自脱落。

老婆婆白内障的眼睛仿佛并不存在视力上的障碍，她的眼里流露出真实的悲伤，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她说：“我料到你有此一劫，作恶太多，当有此应。我以前劝你多种善因，以求福报，你总不听，你若听了我的，何至落得眼下这般光景……”

老婆婆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对那僵死羽蛇谈心，一声太息后，又道：“罢了罢了，你我并蒂而生，你之将死，我心何忍？只盼你记得我一番衷言，不辜负我一片苦心，日后好自为之，多行善举，弥补之前犯下的诸多罪恶，修一个喜乐善果，早日得入九天灵山离苦光明的圆满之境。”

空中响起一声惊雷，血红的闪电在云中暴走，闪电过后，从天上降下一个光球。那球活泛灵异，在老婆婆头顶浮潜膨大。老婆婆的白目放出辉芒，口中唱诗般道：“同根自有缘，比翼舞翩跹，当作如是之，生死亦婵娟。吾生汝自生，汝死空余憾，但求同心结，长日照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