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爹和舅爹说着闲话儿的时候,火塘里的罐子里开始飘起米饭的香味。那是一种久违的香味,让人心向往之的香味,香味愈来愈浓,弥漫在整个房屋里。
差不多两年没有见面的爹和舅爹,却还在那里没完没了地说着闲话,最后,舅爹甚至产生了一种好奇,他想知道我们家在这个腊月十七的日子里,是否杀了年猪的事。也许,舅爹的潜意识里,有一种想吃肉的渴望,但舅爹却装作很随意的样子问起这事,试图从爹的嘴里打听到一个准确的信息。爹摇了摇头,说今年没有年猪了,说今年的年猪都在这之前发了猪瘟死了,没有年肉可吃了。
舅爹就很失望,他与爹从年岁的不顺说到时运的不佳,当然,这次他们说到的时运,不是指个人意义的时运,也不是某个家庭的时运,而是整个山区,甚至是大家共同的时运。猪的发瘟不只是让人感觉到今年没有猪肉可吃,还让人感觉到是否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猪瘟当然不可怕,充其量只能是今年没有猪肉吃,可怕的是,如果发的不是猪瘟,而是人瘟,或者说是猪瘟传到人身上,变成了人瘟,那才是大家最为可怕的事情。
说到人瘟,大家的身上肉就紧起来,我也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经历过人瘟的爹,就趁机说出人瘟的可怕。爹说,发人瘟先死的不是祸,是福,因为先死的人还有人抬去埋,还能睡家里准备好的大棺材,后死的人,没有棺材不说,连埋都是个困难,先是一个垸的凑合着抬上山,后来一个垸的人也不够,就四处找人,找到最后,找不着人了,就只能就地随便一埋,象埋猪埋狗一样。到最后,埋的人也没有,死在哪里就摊在哪里,到处都是死人,到处都飘着死人的臭味,人瘟高发,连猪狗都跟着一起死掉,那个场面,惨不忍睹。
这个话题,与当前飘得正浓的米饭香大相径庭,格格不入,甚至,就象是有一股污泥朽水,在泼灭着这股让人心向往之的米饭浓香。
一罐米饭的香味越来越浓,妈感觉到米饭已经熟了,就对爹说,他爹,米饭好了!
爹就赶紧站起来,把舅爹引到屋里,让舅爹坐下,然后扛起一个背桶,说到后山去背水,说后山那里平时难得积点水,是前天下了一场雨留下的,再不去就没了,没了就得去二十里外的老井那里去背。
爹完全是在说谎,别说我们这里前天没下雨,就是真下雨了,那里也不会存下多少水的,就算是存了,雨一停大家都去抢了,哪里还会存到现在呢?
将信将疑的舅爹正要说什么,妈再次提示家里的水不多了,爹就趁这机会,赶紧背上背桶,走出门去。爹出门之前,我看见背着背桶的爹口水直涌,飘散在整个屋里的米饭香味,顿时让他饥肠辘辘的肚子里的蛔虫活跃起来,他强有力地吞咽了一下,鼓突的喉节上下滑动,让人感觉到他是那么想吃一口那白花花香喷喷的米饭。
爹刚走出家门,在门前的路口上,我的几个哥姐都一起回来了,正要准备进屋,爹咳一声,还朝大家使个眼色,大家便很聪明地退了回去。
这个时候,家里便只有四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做饭的妈,一个是舅爹,还有一个是坐在那后房里的后祖母。
此时的我,正坐在舅爹的膝盖上。不知是因为我的可爱,还是舅爹天性喜欢小孩,抑或是舅爹有意为之,他不断地逗着我玩,还用他那钢针样的粗胡子狠狠的扎我,扎得我既痛又痒,禁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舅爹并不知道,我跟他一样迫不及待地想吃到那罐里的白米饭。那白米饭我虽然只吃过一次,但却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并让我觉得这个凡间最好吃的东西,莫过于那白米饭。
妈终于把一碗上起下落的白米饭端到桌上来了,那白得晃眼香得醉人的米饭,立刻让舅爹的两眼放光。已经掉了门牙的舅爹,面对自己的亲姐姐端上来的一碗米饭,还是非常的惶恐不安,并发自内心地说,我又不是稀客,这么待见!妈说,你难得来一趟,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