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从郊区到市区的公交车线路非常长，平日里乘客极多，但在大年三十却是人影伶仃，加长的三节车厢里，只有五六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巨大的空间内，沉默蔓延开来。

路漫坐在第一节车厢靠后的位置，头倚着车窗，双目无神地看着窗外缓慢经过的风景。公交车走的是农村小路，坑坑洼洼的，这让她的头不停磕到玻璃，可她却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痛，她只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像一只没有灵魂的木偶。

国内很多城市这些年都开始限制放鞭炮，北城也不例外，年味因为鞭炮的禁止少了一些，但挂在家家户户院子里的大灯笼还是刺痛了路漫的眼睛，她看着路过的庭院里小孩奔跑欢笑的模样，眼泪不自觉得又掉了下来。

她很久没哭了，因为在修家，她不能把她的坏情绪带给好心收留他的修家人，她失去了哭的自由。可是现在，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看着她，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哭了，她捂住自己的脸，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指缝滑落，滴在衣服下摆。

她还记得去年过年的时候，母女两人第一次在家里的院子上挂了硕大的红灯笼，之前没挂的原因是妈妈觉得灯笼和她家的欧式建筑太不搭调，去年实在拗不过越长大越牛脾气的路漫，这才红着脸挂上。

她好想每一年都和妈妈一起挂灯笼。

她好想每一年都吃妈妈包的虾仁饺子。

她好想回家。

口袋里的手机在她的哭泣中尖锐地响了起来，她取出它，看到来电人是修父。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可她还是努力吸了吸鼻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喂，哥。”

“小漫。”电话那头，修父的声音里有浓浓的歉意：“接到你嫂子的电话了吗？”

“恩，接到了。”

“那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我……”没有听从修母的话留在怡享，路漫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可公交报站的声音突然响起，及时地替她回答了修父。

“在回城区的路上吗？”修父叹了口气，安抚地说：“也好，也好，那么偏僻的地方，让你一个人在，我也挺不放心的，回来就回来吧。”

听到修父的话，路漫忍不住抽泣起来，这个男人是对她抱有歉意与善意的，她不需要伪装地那么彻底。

“可到了北城你也不能回家啊。”修父又叹了口气，这口气比刚才长了很多，路漫听到那边按响打火机的声音：“这样，我让人把老宅子的门打开，你去那边待一晚吧，明天一早，我送你回怡享。”

“好。”路漫点头道，她知道，这是修父对她做的最后的妥协，她感谢他，因为他至少让她不至于在除夕的夜晚，流落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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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开进北城市区的时候，已经过了六点半，路漫需要坐到这辆车的终点站，大约还有四十分钟的距离。北城的街道平日里总是人声鼎沸，可现在却空空荡荡，这个时间，即使沿街仍有开着门的店家，却也鲜少有客人，整座北城仿佛变成了一座空城。

从进市区以来，路漫就能不停感受到来自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的视线，她向后看了看，发现整辆车里，仅剩了她一名乘客。

可能司机师傅也急着回家吧，她叹了口气，提前走到车子后门边。等下一站到了，她毫不迟疑地走下公交，然后朝着疾驰而去的公交车摆了摆手。

“新年快乐。”

她站在陌生的街道，小声说。

进了一家尚在营业的便利店买了一个面包后，路漫撕开包装，一边走一边吃起来。那个店家拉下卷帘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不禁苦笑一声，是啊，阖家团圆的除夕夜，除了她，又有谁会这样在大马路上啃着面包，漫无目的地走呢。

按修父所说，修家老宅子此时应该已经为她打开，但是改建后的老宅子不再是过去的模样，属于修老爷子的记忆已经随着破碎的尘土消失殆尽，拔地而起的新别墅对她来说太过陌生。况且，她提前下了车，不知自己目前身在何方，该往哪儿去。

吹在脸上的风依然冷飕飕的，路漫吃完了一个面包算是填饱了肚子，她掏出手机，准备搜一下老宅子的位置，可刚刚打开浏览器，黑掉的屏幕就让她彻底失了希望，手机居然在这个时候没电了。

她认命地将手机揣回兜里，原地转了一周，然后朝着记忆里模糊的方向抬脚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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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金碧辉煌的高端酒店里，修家的场合却是截然不同，长辈们将小辈围在一起问前问后，大的问婚嫁，小的问学习，没寒暄一会儿，小辈们就扛不住问候，集体尿遁了。

修远大伯二伯的孩子都是女儿，大伯家的大姐今年23，已经大学毕业开始工作，二伯家的二姐20，北城大学就读中。四姐弟凑在酒店卫生间门口，说啥都不愿回到饭桌。

“我就说不同意三家一起过年，现在就跟三个妈在耳边唠叨一样，烦死了。”二姐修倜吐槽道：“哦，我不是不愿意和你们一起，是我爸妈和你爸妈他们。”

“太能理解了，其实你们都还好，最惨的是我，工作、恋爱，都是每天每天挂在他们嘴边上的东西，过年了不仅不让我消停，还拉着你们爸妈一起折磨我。”大姐修琪也非常无奈。

“哪有？聊学习也很痛苦的！我这次期末考又是倒数，我妈虽然没揍我，可我现在怕大娘揍我！”修杰小声说。

三人轮着说了一圈，只剩下修远默默站在那，好像插不上什么话。

“你最幸福。”修倜拍了拍修远的肩膀：“学习好，又没到恋爱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