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光将暗,落日的余晖将枯树的枝干染上一层陈旧的金色,虽是明快的颜色,却莫名增了一丝破败之感。
路漫抬起头,全身上下传来的酸痛感让她一瞬间就清醒了起来,她看向平躺着的卢以梅,老人紧紧地闭着眼,双唇微张,睡得很沉,沉到完全感觉不到她的呼吸。
路漫傻了,她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刮倒了坐着的椅子,椅子撞向地面,发出一声巨响。
可老人并没有醒来。
“卢奶奶!卢奶奶!”她疯狂地掀开被子,抓住老人的手,可手心传来的冰凉的触感却让她再也喊不出来。
卢以梅走了,走得很安详。或许是说出了压在她心底所有的往事,老人的表情无比轻松,就像睡着了一样。
夜幕降临的时候,安家来了人,这次来的人依旧像之前一样,一身黑衣,面无表情。路漫站在楼道里,看着他们麻木不仁地走进房间,跟搬运物件一样将卢以梅放到担架上,然后两个人抬着,一语不发地走向电梯。
“你们真的没有感情吗?”看着他们冷漠的模样,路漫终于忍不住了,她冲到走在最后边的一个黑衣男人身边,大声吼道。
男人扭头看他,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他的眉眼与卢以梅有八分相似,路漫猜想,这一定就是老人口中的大儿子。
“你对不起你妈妈。”她说。
男人没有理会她,转身继续向前迈开步子。
“葬礼的时候你要跟你妈妈道歉!”路漫却不认输,她抓住男人的袖子,眼神锋利。
“路漫!”
郭宏急忙冲过去想拉开执拗的小孩,可男人的手却快了一步。他轻松地甩开路漫的桎梏,反而揪起了路漫的衣领,将她像一只小猫一样提了起来。
“注意你的态度,母亲是在贵院二发脑溢血离世,说起来,这是贵院照顾不周的责任。”
抓的是路漫,可说的话,却是给旁边的郭宏。郭宏听了之后,忙挤出一张尴尬的笑脸,边陪着不是,边试图把路漫救下来。路漫被男人揪得直难受,甚至喘不过气,可她依旧不服气,一双眼充满了怒火。
“雇佣童工,怡享可以休业了。”
“别别别,这是咱自家亲戚,过来寒假实践的!寒假实践!”郭宏急了,安因的人,她可得罪不起。
男人轻蔑地扫了一眼心虚的郭宏,手一松,路漫就重新回到了地面。男人甩甩手走进电梯,电梯门关闭,垂直向下走去。
“混蛋!”路漫骂了一句,她全然不顾郭宏的阻拦,像一只发怒的老虎,直直地朝楼梯跑去。
因为她了解卢以梅所有的难过,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冲到一楼的时候,男人和抬着担架的人已经消失不见,而在楼梯口处,站着一名少年,仿佛专门在等她。
是卢以梅口中的孙子。
少年肤白如雪,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些微上挑,精雕细琢的鼻梁下,一双淡粉色的唇带着一丝病态的美感。看到他的第一眼,路漫立刻想到了夏星辰曾经给她推荐过的那些小说男主,那种高高在上,那种邪魅狷狂,那种如刻刀雕刻的华丽精致,还有那种连一个表情都吝于施舍给她的冷若冰霜。
少年个子很高,身着和男人一样的黑色大衣,这让他的身材显得更加修长。他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见路漫走来,他扬起下巴,细长的眼里写满了不屑与厌恶。
他将手里的纸袋递给路漫。
路漫并没有接,她知道那是什么。
“可悲。”她打开少年的手,少年的手冷冰冰的,一丝温度都没有,他的手背上有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而躺在血管之上的,是还没有拔出的静脉留置针。
许是这根针刺痛了路漫的眼睛,她接下来想骂出口的话突然就忍了回去。她背过身,努力克制住内心燃烧的熊熊怒火,用平静的语气说:“走吧,我不需要这些。你的奶奶很想你,葬礼的时候,你如果能为她掉一滴泪,我相信她都会非常开心的。”
说完后,路漫等了很久,可身后的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给她。路漫愤怒地转身,刚想斥责少年没礼貌,却发现,身后早已没有了人影。
“啊——”路漫又伤心,又生气,终于忍不住蹲到地上,大声地尖叫了起来。
就这样,路漫在大年初一的晚上,失去了她如亲人一般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