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连真人雅兴逸致,自在非凡,不理门派事务,倒是让敦厚诚恳的大师兄案牍劳形,焦头烂额。此刻二人走过几里路栈道,来到云门山半山腰,一处凸出飞岩上所建的望江阁,正得见葛连真人好整以暇,坐在阁内烹茶煮水。
云门山一壁垂直陡峭,望江阁便坐落这山壁上,临飞岩而立,探头下望,便是那穿梭龙虎山脚下的泸溪,因盘龙虎山道教门第,又称上清河,青山翠水,飞湍瀑流,甚是秀美,不愧有望江之景。
“晚辈方霖,与…子迁谢过真人出手相助之恩。”方霖踢了一脚陆远,示意他莫要傻站着,若非真人提点他乾坤挪步,焉能抗过那五十回合。
葛连真人淡淡一笑,示意他二人坐下,竟直言在自己闭关打坐,不愿醒来时,是陆远入大罗山八景宫将他请了出来,免去葛清派一阵动乱,自己相助陆远不过是还他一报罢了,方霖听得云里雾里,陆远倒是甚觉尴尬,直言真人明察善断,自己算不得什么。
葛连真人与方霖寒暄了门派事务之后,有意无意地向陆远透露了一些密辛,即龙虎山上两大道教门派之间丝丝缕缕又隐晦难辨的纠葛,葛清派名义上传承于后晋葛洪真人,比之刘宋陆静修将南天师道聚拢,汇于龙虎山,建立正一派要早近百年,然而天师道传承始之于后汉,在陆静修之前依旧有符箓门派在龙虎山一带生根发芽,播散传承,究竟谁才是先入为主,难以辨别。
尤其是这龙虎山主峰天门山,现为葛清派所据,连采茶祭也取地此处,也不知那受邀而来的正一派陆冕真人作何感想,陆冕真人主持门派,大散香火,广收弟子,有励精图治,光大门派之景,与葛连真人闲云野鹤的做派截然不同,若说他对这龙虎山圣峰没有半点僭越之心,陆远也是不信的。
“子迁,葛连真人虽面上颇好无为,但心底亦不想葛清派没落下去,他想要将门派托付给你,你做好了准备要卷入龙虎山二派斗争中去么?”
葛连真人回老君殿去了,徒留二人在望江亭上极目远眺,方霖望着连绵不断的翠山,有些担忧地对陆远说道。
陆远望着滔滔江水,沉默不语,果然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世间没有风平浪静的船只,只有厮杀苦战的幸存者。
“随遇而安罢,希望龙虎山圣地一直这般风平浪静下去。”
毕竟此地已平静几百年了,而今葛连真人功参造化,修为高深,世间难逢敌手,陆远想不通,那陆冕真人有什么把握对葛连出手,凭借漫山信徒么,那岂不是乌合之众,陆冕没有这般荒谬,但是葛连真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是另有外敌环伺么,真人不说,陆远心中也不甚明了。
“真人言这天门山悬崖峭壁下隐匿了二派几百年的密辛,霖儿我们下山渡船迂回此地探寻一番罢,莫要辜负了真人一番好意。”
陆远探出脑袋下望一眼上清河,只觉这面山壁直削入云,不得攀缘,正要离开,却见方霖竟握住他的手,一股轻盈的镇星相力将他托起,竟头重脚轻,向着山崖坠身而下。
“何需轻舟相渡,带你下山便是。”
方霖一笑,自持太白相力之功,竟跃下悬崖,无惧千仞立壁,嶙峋怪石。若是有落脚地,则轻点罗步,若是四处光滑,则运镇星相力在山崖上打洞,沿着绝壁深渊丈丈落下,不急不缓,从容自若,真是体迅飞凫,飘忽若神。清冷的江风打在玉壁上,打在陆远脸上,只觉清风拂面,撩动心神,也不知他是有意无意,环手过背,握在方霖柔嫩腰肢上,将身体贴近了些,引得后者羞涩,不去看他。
而后在那玉璧半山腰,一道二丈许的“真”字雕刻下,方霖踩着一颗翻山松,拨开细密松枝,露出一座山洞,牵着陆远进到内里。
山洞洞口七八尺方圆,仅容一人进入,二人同入,只得挨着身子,肌肤相连,方霖有些扭捏,轻声道:“子迁,这是你们门派秘地,我一介外人,便不好入内了,在洞口候着便可。”
“何妨,我也不是葛清派弟子,你也是道教门人,葛连真人赐我们机缘,一同入内即可。”
陆远笑笑,毫不在意,莫说掌门已然准许,便是这处古洞是由自己偶然发现,方霖就在身边,也要拉她一同造访。
陆远折了一支木棍,卷了一些松脂与枯草屑在其上面,方霖弹指荧惑相力,将其点燃,洞内霎时光亮明透,这洞不过七八尺宽,五丈深,二人甫一进洞,便在丈深之处的石壁右侧,见到了一副晕染石彩壁画,约莫半身大小,是一尊鹤发童颜,目光炯炯的道家真人图像,在壁画一侧有竖列刻字,记载了壁画上的真人名讳,与作画时日。
这第一幅图,竟是后汉时期一位游走江南的南天师道天师,天师道南北分裂之后,仍旧奉迎张道陵为祖师,故而后世天师皆姓张,二人在这石壁右侧,秉烛查看,挪步前进,见到了四五位张天师,每张天师图神态,样貌各异,做了区分,幅图三尺大小,相隔二尺,而在这四五位张天师之后,竟是见到了那久违的葛清派中兴之主,葛洪真人。
葛洪真人壁画用黑釉彩所绘,一身玄黑道袍显得祲威盛容,颇为持重,而在这张壁画落款处,首次加上了葛清派前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