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于城内人声鼎沸,来去繁杂,如方霖这般汉人见得少,多是胡人,虬髯碧眼,此处乱糟糟的,商铺横于市,车马乱撞,比之洛阳的井然有序要杂乱得多,却是让方霖甚觉新鲜,含光的眸子乱望,不知是看回纥独特的建筑,还是暗中找寻周亦染说的奴隶贩子。
而后入了内城,便见着如建章宫大小的王宫之外,落座了许多人,服饰各异,却与城内回纥人不同,多是唐人,陆远定睛望去,曾经受邀上龙虎山一聚的门派悉数来了,不过吐蕃人却是不见,料想回纥与大唐合力攻打吐蕃,吐蕃人自然不会谴使而来,还有一些边陲小国的使节,陆远辨识不出来自何处。为首中央处,却是一队肃杀的大唐禁军,金甲披身,横刀在握,人虽不多,甲胄列开,寒光凌冽,却有摧城之威。
料想陈玄礼也是考虑周到,带来的人既能护佑太子安危,亦不会唐突冒犯,使单于城紧张难安。
内里一人正是广平王李豫,侍奉在华服束冠的太子左右,王宫之内走出一人,身着回纥华贵服饰,披玉戴珠,容貌与达干移地健有三分相似,正是可汗长子叶护太子,龙行虎步,英气逼人,大笑着向李亨而来,李亨年逾天命,那叶护太子与李豫相仿,故而拉住李亨的手,行晚辈礼,与李豫称兄道弟,迎二人于高台之上。
方霖二人不过晚辈,拜会一众武林高手,诸如少林高僧,还有关内道,河东道州郡太守等人,而后落于末座,那周亦染不知从何处窜出来,提着个漆金镂彩弯嘴壶,喝得一脸酒气,大大咧咧坐在方霖身边。
“上次见此盛况还是在龙虎山云门山顶,我与惜儿合战老贼琴霁,我二人配合默契的样子,恍如昨日,而今过去这么久,惜儿不知所踪,我找了她一年,也不知她身在何处…”
见周亦染目露伤感,方霖知晓他万般浪荡,可对缘道惜却是一片真心的,叹息一声,却也没有讽刺他从哪里花天酒地而来,谁知周亦染正经不过片刻,突然坐直了身子,眼眸生光,怪叫道:
“咦,好漂亮的小公主。”
回纥公主颇具异域之美,一双灵动眸子落在乌黑色的柳叶眉之下,比之汉人女子深邃,如飞过燕然山的大雁,眉心有淡红朱砂,点缀妆容,如草原上盛起的篝火,妖娆而神秘,走过之时,珠宝坠饰叮铃作响,如同悬挂在丝路商队驼峰上的白玉铃铛,令人心绪游荡,可惜脸颊藏在面纱之下,若隐若现,朦朦胧胧,让周亦染看不甚清,心中抓狂。
“子迁,你觉得公主长得怎么样?”方霖饮了一口酒,将酒水鼓在两颊腮下,活脱脱像只金鱼,直勾勾注视那回纥公主许久。
“美甚,可是我乃江东陆氏,受水墨熏陶,只喜二乔之柔美,不喜胡人之妩媚。”
方霖偷瞄陆远一眼,见他面上淡笑,不为所动,心道我又没问你喜欢什么,便转过头去叮嘱周亦染道:
“周亦染,你在坊间浪荡便算了,可莫要将公主偷去了,不然引起两国争端,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回纥可汗头戴一顶貔貅相金缕玉雕龙珠宝冠,据说是用二十万头牛羊和一千突厥奴隶向天宝皇帝换的,褪去了戎装放下弯刀,珠光宝气加身,也便和寻常王公贵族没什么两样,牵着公主的手迈向王座,面上沟壑深邃,目光和蔼,年岁与李亨相仿,看起来却似老迈之人,或许只有苍老才能证实可汗累年征战,手染鲜血的沧桑感。
“两国和好,积有岁年,申之以婚姻,约之以兄弟,诚信至重,情义至深…”葛勒可汗说了一大堆客套话,终是进入正题,“尝闻大唐百姓尚武,我见之弗胜,然我回纥铁勒常年勒马,自小骑射,亦是强壮,今小女年长,于中原之说为及笄,原为其挑选草原南北矫健男儿,武艺容姿皆俱者,择以婚配,若是嫁与大唐,其幸犹甚。”
可汗说完,众人欢呼,叶护太子便主持比武,因胡人亦可参加,首个跳上擂台者便是一个回纥袁纥氏族年轻将士,长得五大三粗,瓮声瓮气,自称袁纥第二勇士,双掌生风,甚是威武,台下有一青衣道袍男子哂笑一声,跳上台去,使一把花蛇剑,三两下将袁纥第二勇士吓跑,刚展露威风,又有一面相桀骜男子跳进场中,号称仆骨第三勇士,比之袁纥人强得多,一掌将道士青衫打裂,坠落高台,吐出鲜血。
仆骨人曾随回纥第一可汗南征北战,抢夺了大量土地,部落强盛,族中自然能人众多,那仆骨第三勇士的确厉害,年纪不过三十,打落下去许多高手,甚至不少回纥人,看来对公主势在必得,正张狂间,又有一唐装打扮的胡族人跳将上去,竟然也是仆骨人,自称仆固怀恩,乃九原太守府中幕僚。
方霖惊讶,此人竟是郭子仪账下幕僚,看他年至中年,生的三分威武,三分随和,颇具大将风范,不禁感叹郭子仪倒是独具慧眼,往往能募集名士。周亦染告诉他,仆骨人在草原势大,一部分居铁勒九姓三大王族,一部分融入唐庭,世袭官职,这仆固怀恩应是后者。
仆固怀恩呵呵一笑,自称并非为求取公主而来,反倒是自称唐人,见唐人武者示弱,与之助威,那仆骨第三勇士闻言恼怒,举了一柄丈长陌刀杀将而来,要以唐人兵器斩他首级,仆固怀恩不骄不躁,沉稳应对,二人转灯般斗了数十回合,却是仆固怀恩技高一筹,以半招之差,将那仆骨第三勇士打落台下。
胡人自创的武功受战争影响,招式狠辣,出手狂野,弯刀划过,必要对手残肢断臂,几番比斗下去,溅了练武台一地鲜血,偶有勇士毙命,看得陆远眉毛直跳,杯中葡萄美酒仿佛鲜红,染了丝丝血气,正要看看方霖是否安好,却听得周亦染突然说道:
“我猜回纥公主嫁不出去,中原来的这帮老头碍于颜面,不会出手,年轻人武功又不到家,到时候可汗只要派他两个如狼似虎的儿子上去,将大唐高手打退,羞辱唐人一番,他便满足了,公主择婚其实是个幌子,实则只是为了将大唐诸多年轻高手吸引到大漠来。”
陆远疑惑,练武台上这般刺激,可汗与太子李亨拍手叫好,周亦染何出此言,正不解间,却是听见他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大汗说,挑选武艺容姿皆俱者,择以婚配,这群莽夫武艺尚可,可容姿却是不堪入目,好歹要给美若天仙的公主找个足够下咽的罢。”说罢竟扔了酒壶,大袖一挥,跳上擂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