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舍人亦是朝廷要职,也可被陛下带在身边,掌制诰,任起草诏令,看来皇帝仍是不肯放过她,时间久了,一样生变,只不过比之宰相,是要平常许多,况陛下震怒,文武百官一时间也会息事宁人。方霖淡然一笑,谢过对她屡次照拂的大理寺卿,“也好,容我多多劝谏,时间久了,陛下也会放我罢官回乡了。”
而后有人费尽周折,总算查到了方霖身世,却是无父无母,没有祖籍,自小在那祁连山昆仑仙宫长大,是土生土长的门派中人,没有千丝万缕的宗亲宗族,众人不禁松了口气,对付一个门派总比对付一个氏族要轻松。
而后竟有当年曾随当今陛下一同镇压韦皇后临朝称制的老臣出来提点,那昆仑仙宫而今掌门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助陛下诛杀韦后,遭到通缉的李枺绫李良悌,方常侍正是那人亲传弟子。众人闻言骇然,难怪陛下对这莫名女子这般庇护,竟是有此来历。
“当年李良悌遭人陷害,被视为韦后同党,陛下尚且仅是个小小藩王,仇敌太多,保不住她,令她宗族尽数遭受株连,她则远走西域,没了踪影。陛下为此内疚了不知多少年,唉…”
“此事陈玄礼也知道,或许他早就以为,陛下念及旧情,会死保方霖罢,故而他对我等罢相之计不闻不问。”
众人尽皆唏嘘,没想到那李良悌还在世,而且还修炼了通天武功,成为了神秘门派掌门,真是造化弄人,有人心思敏捷,略一推敲,突觉不妙,对众人喝道:
“该死,我等一开始就会错了皇帝的意,将她当做武媚,当做上官婉儿,实则陛下是将她当做公主。”那人言语既出,众人方才恍然大悟,陛下种种奇异举动,方才能够解释得清,“不是当做公主,那方霖无父无母,实则就是李良悌之出,她就是公主。”
“难怪,那方霖拼命,也要为陛下寻药续命,难怪陛下开古今之先河,册立女相,难怪整日将她带在身边,阅奏折,批文书,却从来不曾临幸她。”
兵部尚书长叹,未曾想到此事峰回路转,却又不禁苦笑,若她是龙血,还是这般受陛下器重的龙血,文武百官中当属自己与她交恶甚深,将来逼不得已,要将这些尽数还回去了。
亦有人不忿,数落诸人:“龙血又如何,陛下敢见不敢认,认她这个庶出吗?况且尔等忘了,昔日太平公主,安乐公主之景吗?身为公主,嚣张跋扈,与太子争权,一样是个祸害。”
只是任他万般愤慨,已经无人响应他了,太子殿下比你聪明,便是早已看穿了这一点,才对罢相一事不吭一声罢,若真是民间公主回长安,宫廷局势又要辗转变动了。
龙血一说不胫而走,不出数日传遍长安大街小巷,百姓哗然,屠夫震惊,大小里坊尽数传唱开来,如此曲折离奇的变故又为方霖本就朦胧的身世披上一层面纱,消息亦传到内侍省,传到皇帝耳朵里,内侍省总管只见到陛下奇异一笑,愉悦说道:“这样也好,没人敢对她不利了。”内侍省总管心头扑腾直跳,不敢遐想,亦猜不透天子本意。
从女侠,至女相,再至公主,足令长安城百姓对此事卯足了精神,亦对民间公主充斥了浮想,只是那方霖整日深居简出,深埋宫中,鲜有人见得到她的模样。长安百姓对李唐新公主万般狂热,却有一人对此不以为然,只是平静一笑,正是右补阙方忆,今日方霖无罪释放,平安回府,他便在大理寺外一直守候。
“我已是过街老鼠了,你便不怕我么?”在大理寺关了七日,被放出来,先见到的却是褪去官服,等待许久的方忆,方霖不禁有些意外,
“有这么美丽的老鼠,长安城的俊逸怕是趋之若鹜,争先恐后要当那只猫。”
方忆持了一把纸扇,扇面七寸,扇纸洁白无字,自从认得周亦染后,方霖但凡见着手持纸扇的玉面书生,便心生一股傲睨蔑视感,然而这方忆谈吐之间,温润和煦,矜持有度,似一朵白莲一般,令她生不起抵触。
方霖撇撇嘴,这方忆好似与自己生来便熟稔,定要问问他,是否便是以这般伎俩,骗得了苏暖暖的芳心。
二人出皇城出朱雀门,方忆带着她向西市走去,一路车水马龙,往来商贾络绎不绝,方霖自怀中掏出一片丝帕,系在脸上以作面纱,虽她极少在外郭城行走,认识她的人不多,可如今一番波波折折,难免名气大盛,怕被人认出,还是做了些许遮掩。
“我看是想把我这只害群之马就地处决…”
扭扭捏捏,一些不敢在李隆基面前说的话却终于是按捺不住,对方忆吐诉了出来:“小官实是不知,在下一介小女子既无宗望,亦无野心,何德何能,能被满朝文武,一众肱骨视如武后在世,视作蛇蝎。”
“武后入宫时,也不过桃李年华,青春烂漫的时刻。”方忆展颜一笑,见方霖对他吐露心声,很是开心,也不怕甚避讳,直说了出来。
“若是我如武后一般,蒙蔽圣上,挑拨离间,在朝中安插外戚,在朝外陷害忠良,被他们看穿,将我贬谪,我也认了,可是我的所作所为,哪件不是合乎情理,哪里可有僭越之心…”
方霖在皇帝面前不敢大意,直言不敢怨恨一众忠谏之臣,实则难以释怀,方忆见之,不禁担忧,怕她妒心大发,真如武后一般,效仿她之作为,以图报复,正欲思索说些什么开导她,却听得她愤愤然,抿嘴幽怨,口中碎碎念:
“便是真如武后一般又如何?世人对待掌权之人便是如此,在世之时敢怒不敢言,百年之后针砭时弊,毁人庙宇,恨不得将她祖坟掀开,在墓碑上刻上祸国二字,这些个文武百官,终日惦记着武后魅惑天子,收受男宠,大兴酷吏,任人唯亲的过,却不记昔日则天大圣皇帝的功,若非是她大举打压关陇贵族,将宇文氏连根拔起,将科举推广完善,我等寒门子弟有何机会能在朝堂之上大显身手,如我这般,无名无姓之人,官至相位,更是不可能。”
“更莫要言,武后还有数不清的大功绩,平徐敬业扬州之乱,平契丹人河北之乱,这等文治武功,她亦具备,小女子身为大唐第一女相国,愿为她抱不平。”
见她小脸幽怨的样子,方忆不禁觉得颇为好笑,为她摇了摇扇子,愿她消消火气,原来她此番遭遇不公,竟也有三分自比武后了,冥冥中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可惜方忆身为岭南才子,却也是读过书的,不为她一番妒言所动摇,思索片刻,却是试探道:
“武后施展文采抱负,是相当不易的,她先为太宗才人,后为高宗宠妃,你也愿意先为陛下才人,后为太子殿下妃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