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黑衣人浑身裹布,只留眼睛,无人认得她是谁,然而周亦染在雁荡山上望穿秋水,相思断肠,如何能不认得这道身影,那高矮胖瘦,清冷的声音,无一不曾印在他脑海里,当下手里紧紧抓着破扇子,怔怔望着黑衣人,心中浅唱百转,却又不能说出来,让得碧天王知道她武功没废,又要满天下追杀了,故而立在原地,久久不语。
见那道身影就要提剑刺来,周亦染低头沉思片刻,心道大大不妙,主上就在路上,惜儿此番上山救人,岂不是送死,若是主上来了,焉有她的活路,正是危急关头急中生智,将缘道惜看得比他自己性命还重,立刻弃了葛连,飞奔缘道惜而来,口中念念有词:
“哪来的…小贼…本王会会你…”
纵有千般话语要对她说,万般风月要与她看,可却不是今日。
周亦染顾不得那般多,唯有破去四象大阵,才能让缘道惜将人救走,而欲破除四象大阵,唯有自己身受重伤,故而一咬牙,铤而走险,将胸膛露出,给那窈窕黑影去刺,缘道惜持剑刺来,更未想到周亦染避也不避,将心口直指自己剑尖,心头一慌,怕误杀他,即刻拍中自己手腕,宝剑一抖,偏了三寸二分,寒芒扎进周亦染肩头。
寒芒刺骨疼痛,可周亦染心头却流淌温热,看得出来,缘道惜不想杀他,她的心里并不恨自己,此刻周亦染活脱脱像只半傻的耗子,呆坐在地上痴笑,缘道惜无奈瞪了他一眼,眸子里有些气恼,便提剑去救人,不再看他,此刻山腰上轰隆隆响起数声巨响,狂风大作,掀飞数棵百年苍松,此刻所有火把皆是尽数湮灭,山腰昏暗一片,又有一人趁乱自黑夜中爬上山来,来者依旧黑衣蒙面,看身形应是一魁梧老者,上来便与方杜对了一掌,其内力沉稳磅礴,竟不在白天王之下,此番突袭震开方杜,加之四象大阵已被缘道惜所破,葛连真人之围顿时便被解了。
“走,此处不宜久留。”
来者与缘道惜对望一眼,缘道惜顿时会意,抬手捏住陆远肩膀,便要送他下山,黑衣老者则是与葛连相互胁持,且战且退。正是退至山头,就要逃之夭夭,料想山下贼众拦不住他们时,突然老君殿内传来一声爽朗大笑,那笑声响遏行云,传之数里,震荡四野,龙虎山的苍松为之低垂,上清河的波涛为之荡漾,此情此景,令陆远面色大骇,此等雄浑逼人的声音,他只有在那扬州城外听过一次,正是李枺绫与辅公衍隔空对喝,数里之内竹枝震颤,若是此等高手驾临天门山,他们几个还能逃得出去吗。
“葛连道友,何不坐下一叙,老夫深埋山洞,已有几十年未曾与人交手了。”
“贫道不知阁下是何人,你我无冤无仇,还请莫要逼迫我等。”
葛连问出之后,并未等到那人答复,而是听见一声轰隆巨响,老君殿的三丈大门应声炸裂,竟从里面飞出一尊老君相,老君相高一丈,用黄铜制成,重达几千斤,竟被那喊话老人随手甩出,以作兵器向众人砸过来。葛连真人与那前来营救的黑衣人一同上前,二人以浑厚内力裹住手掌,四掌相碰,咚地一声,仿若洪钟一般,将四野鸟兽惊得到处逃窜,才将老君铜像接下。
“真人道法自然,修为高深,可惜了,道家无为而治,真人胸无大志。”枯寂苍老的声音幽幽传来,明明相距十丈远,却如同近在耳边。这一片刻功夫,已有一道身影自老君殿内飞身而出,令人惊骇的却是,那人影身披白色长袍,袍子宽敞松散,遮住此人半边侧脸,露在白袍外的半张老脸依稀可见,枯槁如柴,暗无血色,年岁比之葛连真人亦不知大出多少,只是此人不良于行,坐在一张檀木椅上,双腿软踏踏,料想是靠着极强内功,反震弹出老君殿。
“主上。”玄天王与碧天王恭敬一拜。
与葛连真人并行的黑衣人似乎认得此人,见他靠近后,下意识退后了半步,不知是惧怕还是为了隐匿,不过这万贺门的主上并不在乎两个神秘黑衣人,径直对葛连说道:
“真人可曾想好了吗?”
“阁下便是万贺门极少露面的掌门吗?为何要对我葛清派行此灭绝之事,何仇何怨,贫道心有不甘。”葛连见到这幕后苦主,强忍住报仇雪恨的怒火,面色悲凉,欲图问个结果,一时间顾不得携带陆远逃走了。
老者未有承认,而是说道:
“真人,你虽功参造化,逍遥世外,可你实则并未看透,什么葛清派,什么龙虎山,不过都是小道尔,人生苦短,不过百载,何不为了更大的造化一博。”躺坐在檀木椅上的老者虽然身形瘦小枯槁,声音沧桑无力,可话语落在众人耳中,却隐隐似有魔力,令人无心抵抗,欲图随他而去,陆远功力低微,只觉听他低吼,便有昏昏欲睡之感,倏尔葛连真人怒喝一震:
“可是贫道亲手带大的这些孩子又有何罪?你的造化盖过天地又如何?为何要残害无辜?”
木椅老人闭目摇头,竟是反其道而劝之:“过去的都过去了,以你修为应当追求大我,若是你追随老夫,推翻李氏昏庸之治,建立万民同乐之境,你想建多少道观,收多少孩子,行多大道法都可以,成大我需牺牲小我,这些斩不断的小我,老夫替你斩去。”
葛连真人绝望摇头,心知命运坎坷,天道不公,遇上了世之罕见的极道之人,此人多半被仇恨或是权欲冲昏了头脑,真人心知多说无用,此番敌强我弱,报仇已是困难重重,不若先行退避,以图他计。
黑衣人与真人对视一眼,皆知对方意思,而后二人一同跃起,拦住万贺门诸人,缘道惜带着陆远便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