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江南叛军已然错过了最好的作乱时机,只是侯君炎颇为满意,若是仓促起兵,安禄山片刻被杀,他的侯氏子孙也难活于世。
十二月中旬,安禄山坐镇洛阳,大小对潼关发起数百次冲锋,然而潼关天险,不惧兵多,安禄山大军难有成效,渐渐心浮气躁,渔阳军动荡起来。然而潼关之内却也不太平,监军边令诚数次催促高仙芝出城迎战,高仙芝固守不出,边令诚越是步步紧逼,二人几乎水火难容。
高仙芝与这宦官边令诚早有相识,曾经高仙芝远在西域,任安西副都护远征小勃律时,便是边令诚监军,彼时边令诚为高仙芝抱不平,助其为皇帝赏识,升任安西节度使,而今二人来到潼关,却是龃龉不断,其中缘由,鲜为人知。
却说边令诚数次向长安发密函,皆被高仙芝猜中,命陆远将其劫获,陆远曾疑惑,而后捏碎一只竹签,查看密函内容,却是诋毁陷害之言,几个密函一同打开,皆是如此,不由得破口大骂:
“这太监,定是收了叛军贿赂,竟对诋毁将军一事孜孜不倦,古来宦官误国,诚不欺我耶。”
“不可妄语,监军使职所在,便是明辨大将决策,令其不得专权,边大人定有其独到见解。”高仙芝将他压下。
“有何见解?末将所见,皆是子虚乌有之罪名,依我所见,潼关万不得有失,而这太监迟早生变,容末将前去杀了他,以免夜长梦多。”陆远愤恨不已,竟真提剑要去杀边令诚。
“不可,岂非胡闹,边令诚乃是朝廷命官,你杀了他朝廷如何容得下你。”
高仙芝心中一阵犹豫,实则他真想让陆远刺杀边令诚,只是看看满城将士风尘仆仆,却又忍住了,无故弑杀监军,即便是部将所为,他这兵马副元帅也脱不了干系,多半被解职入长安,离了他封常清定是独木难支,潼关定有危险。
正踌躇间,已过去一夜,第二日破晓时分,潼关烽火台上战鼓又起,岗哨速报,洛阳叛军急行军复来袭城,陆远躺在墙头歇息,听到鼓声第一个醒来,提起横刀,收整数十个将士,捡起钩锁,挂在城垛上,翻下城墙,与叛军厮杀至一起,此急行军足有百人,趁着夜色偷摸过五里黄巷坂,突袭潼关,与陆远杀得火热,刀戈声震天,不过一炷香时间,便将潼关守军尽数惊醒,纷纷立于城头,搭满弓弦,准备射箭,而后开偏门,杀出将士,接应陆远。
那百来叛军见到潼关内燃起烽火,毫不恋战,丢下二十来具尸体,转身就走,陆远冷笑一声,打了不过片刻,便想逃窜,攻城略地岂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道理,于是抄起宝刀,就要领一百精兵追击,却听得身后城墙上一声雄浑喝声:
“回来,穷寇莫追。”
陆远看着安然无恙,退入黄土中的几十叛军,摇头一叹,如此情形,已在黄河边上重现了数十次,安禄山眼见潼关险峻,正面难以攻破,便时常以短兵偷袭,将满城兵士惊醒便走,骚乱士兵心神,使之疲惫不堪。陆远明知,洛阳大军未至,皆是游击骚扰,却也不得不小心提防,只怕哪日松懈,来的便是排山倒海的真正大军。
只是高仙芝话音刚落,却有一人在其身侧怒喝道:“既是穷寇,为何不追?”
边令诚与高仙芝二人龃龉亦不知上演了多少次,陆远看在眼里,颇为烦乱,只恨自己不是主将,没有权力,不然定要使些手段,令这潼关安宁一些。
“皆是些散兵游勇而已,杀一百叛军,还有二十万叛军在洛阳等候,徒劳无功尔。”
“那便让散兵来去自如,视这所谓的四镇咽喉为田埂,毫无威慑,岂不让天下人耻笑,我大唐颜面何在?”边令诚出言讥讽。
“大人怕是对潼关有所误会,此地易守难攻,本就是守城之地,无需进攻,我以六万市井民兵阻挡安禄山二十万精锐不敢上前,已是让他颜面扫地了。”高仙芝渐有不耐,以手指着远处山谷,声音高昂了三分。
边令诚却也不怕他,语气高昂,在潼关山谷内盘旋,“那要守到什么时候?你只顾自己做只缩头乌龟,却不知后备辎重是个大问题,一车一车的军粮从关中运过来,皆是渭水谷仓库存,而今秦岭东麓被贼军所困,江南的粮食只能绕道西蜀北运,还在遥远路上,加之安禄山雄拒冀,豫,兖,后备粮草不会比你少,更不要说这些饷银,白花花的流,陛下也是被你耗得捉襟见肘,竖子胆怯避战,却要空耗国库银粮。”
陛下怎会捉襟见肘,大唐平静了这么多年,有的是银子,这才打了一个月仗,六万民兵便能把关中吃穷了么?高仙芝心中嗤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对他安抚道:
“监军大人所言,末将如何不知,实是陛下英明神武,远在末将之上,对此早有对策,陛下令郭子仪李光弼领朔方军奇袭范阳,河北又有义军内应,江淮派去官员镇守,巩固南方,这一仗不会打太久的。”
陆远躲在城墙甬道内,暗中听得这些话,却是心有所感,恍惚间觉得,边令诚与高仙芝的龃龉并非来自二者不合,而是另有深意,边令诚这般执着于粮草,军饷,这必定不是他自己心疼,而是陛下的意思,看来陛下早已不欲坚壁清野,而是勒令高仙芝出城破敌。
如此还是对安禄山有所轻视啊,打仗岂可贪图两寸银子,以小失大,那渔阳精锐之凶猛,如何是潼关守军能够匹敌的。
“每次都是这些废话,那洛阳贼众虽巨,却受后方骚扰,早已军心涣散,若郭,李二人独自率朔方军征战,以两年才可歼灭叛军,若你东出关外,前后夹击,不出一年,安禄山便要自绝于地,天下太平。而今却是因为竖子懦弱恐惧,贪生怕死,便要让关外百姓活活承受一年煎熬,你说你当不当诛?”边令诚不听高仙芝劝告,反倒是予以痛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