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仙芝,你的部将封常清造谣敌情,蛊惑军心,屡次不战而败,一溃千里,将数座城池拱手相送,致使关东至陕郡几百里土地丧于敌手,百姓离乱,其罪当诛。”
陆远打断他,愤恨道:“敌军贼众足有二十万,高手如云,皆是训练有素的渔阳精兵,封将军何时造谣敌情。”
边令诚一想到这狂妄小子欲杀自己,又惧又恨,夜不能寐,在半月前秘密错开陆远防备,送信到长安,罗列高仙芝二人罪状了,李隆基一来本就对他怠惰治军,闭关不出颇为不满,又有安禄山前车之鉴,对身为高句丽人的高仙芝不甚信任,正好趁此借口,将安西二将除掉,而对边令诚而言,只要将指使他谋事的高仙芝处死,陆远这无名小卒便不足为惧了。
“明知故问,叛军贼虽众,然而屡次冲锋,不过几万先锋军而已,封常清贪生怕死,不战而逃,自然该死。”
陆远心道一时疏忽,让这厮得以进言谄毁,所列罪状分明是无中生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禁气的想要拔刀去斩他,却被高仙芝伸手按住剑柄,动弹不得。
“常清既然已认罪伏诛,还请监军大人放下心头恩怨,而今潼关时有城破人亡之险,关中百姓如悬利刃,你我二人还需将臣和睦,方能统御众将士共同抗敌。”高仙芝虽有悲戚之感,却只能出言安抚边令诚,又命围困禁军护卫的将士散去,莫要恐吓他。
和睦?你的部将时时刻刻准备杀我,你竟然冠冕堂皇,妄谈和睦?我若是慢了一步,刀下亡魂便不是封常清而是自己,边令诚高举黄绢圣旨,大声喝到:“高仙芝,陛下对你也有旨意。”
陆远心道大事不妙,就欲斩了他,使旨意不流于耳,却被高仙芝以深厚内力按住,在场所有人尽皆跪下,听得边令诚高声读道:“高仙芝擅自退兵,丢失城池,其罪一,克扣朝廷对三军的赏赐与军粮,其罪二,数罪并罚,即刻问斩。”
众将士尽皆哗然,大呼冤枉,喧嚣之声震动潼关,陆远已是怒火攻心,长刀出鞘,欲先斩了监军,高仙芝见状死死将他按住,点了双手穴道,让他莫要冲动。
“元帅,你不可束手就擒,我们大可回长安,禀报陛下,还将军一个清白。”陆远已是满目猩红,咬牙切齿。
高仙芝没有说话,只是那一对沧桑的双目注视陆远良久,不断对他摇头,似乎在告诉他,杀边令诚无用,回长安亦是死路一条,其中隐情重重,便是他自己,也无法猜透。
其目冷静,已是看透了长安千秋。
边令诚眼见潼关守将不过是些市井之徒,跟了高仙芝一个月,竟这般愤慨,心头有些发怵,然而圣旨在手,却又不得不为之,色厉内荏道:“高仙芝,你是何意图?抗旨不尊?”
高仙芝将陆远强行压下,而后对着被禁军护卫团团围住的边令诚说道:“我不战便逃,丢失城池,的确该死,可是我如今顶天立地,说我克扣将士赏赐,军粮,却是冤枉,陛下总有一日,会有忠心耿耿的戍边将士平反昭雪。”一向镇定自若的高仙芝此刻话语却有些许颤抖,撂下肺腑之言后不再留恋,大踏步迈出城墙,去刑场慷慨赴死。
潼关内众多守军面色一阵萧索,心有不满却也无可奈何,见到元帅不再抵抗,领旨赴死,便渐渐沉默下来,冤枉之声逐渐平息,唯有陆远还在坚持,此刻知晓圣旨已出,动怒亦是无用,只能跪在那围成圈的百来禁军面前,大声呼喊:
“监军大人,还请你仔细看看,潼关以东,是遮天蔽日的叛军大旗,潼关以西,是无兵把守的关中沃土,城中一旦失了二位能征善战的老将,恐怕难以抵抗啊,元帅纵然有罪,却罪不至死,还望监军大人禀报陛下,令他戴罪立功,潼关不可无元帅啊。”
见高仙芝已认命,军愤迟早平息,边令诚已是肆无忌惮起来,冲陆远怒喝道:“大胆,庶民是在质疑陛下决断吗?”
陆远见状立刻低下眉头,“陛下英明,末将不敢,只是…”
“无知小儿,天下兵马副元帅哥舒翰正带领河西,陇右大军,以及宫廷禁军,统共十五万前来御敌。你们总说关中皆是民兵,兵少力弱,而今聚二十万在此,皆是朝廷精锐,比之安禄山更盛,潼关何惧之有?”边令诚出言斥道。
“什么?”
“有援兵要来?”
守军顿时骚动,私自密语,边令诚一番军情密保,无异于振奋人心的良药,他们不关心那新任副元帅是何人,只是听得十五万大唐精锐前来救援,便是欢天喜地了,久日鏖战,苦守潼关,朝不保夕,早令守军情绪低落,听得主将被斩,更是人心惶惶,不知哪一日便会城毁人亡,而今援军前来,稳住军心,很快便将高仙芝受冤枉一事忘在脑后了。
那突厥人哥舒翰之名,曾听方霖提起过,其任陇右节度副使时,登门拜访过祁连山,据说是个酒色之徒,为人好大喜功,治军颇严,却熟谙兵法,擅长谋略,在河西屡立战功,节节攀升,只不过纵情声色,荒废无度,竟在班师回朝时中了风,一病不起,闭门不出数年有余,皇帝竟将这个行将就木之人请出病榻,勒令行军,其中内情扑朔迷离,难以猜测。
陆远心中悲凉一叹,知晓高仙芝必死无疑,非是他能救的,只好扒开一众由不安转向振奋的守军,向城外走去,欲见高仙芝最后一面。
夜已静深,关中的风卷起十里麦田的清香,送到天险潼关内,本是那般沁人心脾,此刻却仿若沾染了猩红血迹,刑场刀斧手是高仙芝下属,见昔日纵横安西的大将军落寞萧索,于心不忍,为他拿来一些酒水,留了足够时间给他。
“陛下是要铲除异己了么?安禄山令他成为惊弓之鸟,而今见谁都像反贼,故而借口杀掉二位将军,将哥舒翰搬来潼关,那哥舒翰身患重病,命不久矣,且为人乖张,少朋党亲属,便是立下平叛大功,也不会令陛下恐惧。”陆远忍不住向他问道。
“往后你不可这般直言不讳,尤其是入了朝廷后。”高仙芝不置可否,其涉水朝廷多年,如何会想陆远这般莽撞,“陛下决断英明,哥舒翰与安禄山向来不和,朝廷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