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练,穿透层层雾霭,披撒在静谧巍峨的紫薇城内,皎洁月光下,及笄之年的女子摘了一片薄薄细莎,盖在肩上,独自走进庭院内。被小皇子一番折腾,李枺绫足有三日未曾睡过好觉,在宫中榻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公主殿下与奴婢仆人们尽皆沉沉睡去,府内除了明灭不定的四处烛火荡漾不息,也只有随秋风摇曳卷起的枯败落叶陪伴她孤身只影,李枺绫坐在透彻寒凉的青石长椅上度过漫漫长夜。
半月之后,浣衣的李枺绫回到府上,得到太平公主之命,去拜见她,李枺绫不知一向赏罚分明却又恩威并施的公主殿下找她做什么,但见公主手持铜香炉,盘腿坐在高高木椅上,面色沉凝,闭目不语,一副高深道姑的模样,便觉得心中忐忑,许久,太平公主开口道:
“你与我那十三岁的侄儿,是什么关系?”
李枺绫只觉得灵台一颤,如遭重击,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太平公主与临淄王皆是人中龙凤,此二人或联合或争斗,受苦受难的都会是卷在其中抽身不得的苦命奴婢。
“奴婢因是公主殿下看重青睐的人,才会让临淄王殿下觉得有所作用…”李枺绫强自按下唐突不定的心跳冷静说道。
“听说他赐了你一个名字,叫做李枺绫?好听,好听…那你说说,本宫该唤你柳儿还是这个临淄王赐你的名字?”
“奴婢官籍,奴籍皆在公主府上,是掖庭钦定的,奴婢不敢僭越朝廷礼仪,却也…不敢拂逆了临淄王殿下颜面。”
“所以你说的是,你是身不由己?”铜炉炊烟袅袅生起,将太平公主不老的面容遮蔽得愈发朦胧不清。
李枺绫颔首低眉,言语透露出落寞与诚恐:“柳儿永远是太平府上人,敢为殿下承担一切风雨险阻。”
殿内静悄悄的,落针可闻,太平公主藏在铜烟后的声音停顿了足有数息,仿若是在细细打量李枺绫胭脂下潜藏的小心意,许久之后,才落下椅子,来到李枺绫身上,搂住她双臂,将她轻轻扶起。
“起来罢,柳儿,你是本宫悉心培养的亲信,本宫又岂会因为一桩小事,对你怀疑,更不会将你轻视看作一介奴婢。”
“奴婢谢过殿下厚爱,奴婢愿为殿下效尽犬马之劳。”
太平公主歪着头,看着她眼中噙着泪水,那般花容失色的模样,比之自己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怎可一时气恼,责罚这般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呢?岂不是将她的心拱手让给野心勃勃的相王李旦。于是公主拂起袖子,为她轻轻擦拭泪水,语气变得柔和:
“你这般柔弱身躯,能为本宫遮挡什么风雨,能效什么犬马之劳呢?”
李枺绫犹豫片刻,还是接下了公主厚爱,此时不接她的衣袖,岂非让她疑心更重?正在李枺绫绞尽脑汁思索,如何在太平公主与临淄王之间做到两全其美之时,公主却是主动说道:
“唉,你可知道,本宫如何得知了你二人的私事么?”
“奴婢不知。”
“非是有人向本宫告密,而是我那乖巧侄儿自己找上门来。”
于是太平公主将昨日之事告诉了她,那李隆基等了足有半个月,趁着阁中暗卫松懈,终于找到机会,溜出宫来,亲自登门造访,以他父亲相王李旦名号,与皇妹太平结为党羽。太平公主深知朝堂看似风波宁静,实则矛盾重重,哪一日自己的母亲武曌身子虚弱,无力管辖,洛阳城内便要大乱。相王看似不受宠,可他终究是武曌亲子,是李家皇室正愬,论才智,城府皆在皇兄李显之上,武氏垮塌之时,李旦终有一日会露出獠牙,这个哥哥不可轻视。
李枺绫不知李隆基究竟和太平公主说了什么,总之二人应是相谈甚欢的,本以为此事就此过去,却没想到李隆基意犹未尽,那一日竟然径直对太平公主说道:
“姑姑,你府上的柳儿生得亭亭玉立,才貌双全啊,侄儿我一见如故,将她赏给我罢。”
太平公主显然愣住了,怎么这小子突兀不着调,说罢正事说私欲,而且开门见山,毫无顾虑,令她措手不及。
“你认得…好罢,有多么一见如故?”
“唉,细细说来,可苦了侄儿了,侄儿自从在紫薇城内瞥见她一眼,整日可谓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有道是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古人也未有我这般苦的。”
见他说得声情并茂,感怀肺腑的模样,太平公主不禁腹生三分疑惑,这小子莫非真的看上了自家婢女?可他才十三岁,便懂这些花花肠子,不会是有什么诡计多端罢。
“你真的这般…姑姑我本该成人之美的,可是柳儿蕙质兰心,本宫一时也舍不得她呀。”
李隆基闻言,装作一副大失所望的模样,眉宇低沉,哀伤叹息,摇头转身就欲离去,那般样子,活脱脱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年,落得肝肠寸断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