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王守得云开见月明,可在宫中自如出入后,整日与李枺绫相会,自己暗中拟了无数密函,以相王李旦的名义,送给太平公主。
李枺绫便充当起了信使,有时她也会疑惑,这般聪慧机灵的临淄王殿下真的只是为相王送信而来么?这些密函里面有多少是他自己的意思,故而也曾偷偷拆开过,但见纸上内容隐晦绝伦,深藏不露,却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二人在洛阳城里度过了一段漫长却又美妙的秋季,洛阳的天色渐渐转凉,寒风凛冽,在城北卷起,呼号声渐渐笼罩千年古城。
入冬之际,洛阳城内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垂拱年间,武曌充数万人所建的天堂燃起了大火,火势凶猛,将皇城的黑夜照成白昼,明晃晃吓醒许多城人,李隆基也不例外,望着那巍峨高耸,象征武曌求佛之心的高大环形宝塔焚为灰烬,隔窗远观的李隆基不禁翘起唇角,目露嘲色。
然而业火未尽,高悬城内,天堂一旁不远处是为更加高大的明堂,北风一摆,火星子随风摇曳,倏忽间便落到了明堂内。
这明堂与天堂二座环形大殿宝塔,是为数年前鄂国公辅国大将军薛怀义听武曌之命所建,薛怀义此人,原为洛阳城内市井之中一介卖野生草药为生的小药郎,本名冯小宝,被武曌之女千金公主看上,将他献给了圣上做面首,武曌年岁虽大,兴致却依旧不减,对冯小宝愈发宠爱,为了掩人耳目,赐他薛怀义之名,让他剃度,去白马寺做了和尚。
而后薛怀义愈发受宠,在洛阳城内张扬跋扈,无法无天。武曌令他为行军大总管,统兵出击突厥,两次统兵出关,皆未遇见突厥大军,机缘巧合,落得大胜归来的美名,至此愈发受宠。
而后岁月流逝,薛怀义而立之年,虽是僧人,却愈发英气逼人,渐渐厌倦了入宫侍奉武曌的日子,常常深居白马寺内,久而不出,并收罗洛阳的一千精壮汉子,强逼他们剃度出家,以此为乐。有人趁机告发薛怀义,说他在白马寺内聚众谋反,武曌将信将疑,将他刚刚收入门内的千余年轻僧人尽数打发回乡。
薛怀义眼见自己的僧侣被她斥走,心生畏惧,挑了个好日子,在明堂内设立隆重大典,邀请武曌来观看,而后在明堂内挖了一个五丈大坑,藏了一尊佛像在其中,圣上来时,便命属下拉动绳索,将那佛像从大坑里拉出来,巍巍大佛拔地起,几乎像是土里生长出来的。
薛怀义意犹未尽,又与武曌变换花样,命左右僧人取来一张数十丈长的画卷,画上用牛血描绘了一尊百尺大佛,凑到武曌面前,说那血色大佛是他刺破大腿,用自己的鲜血为她画的,为她虔诚祈福。
然而武曌似乎冷淡了身边这第一位面首,并未大肆喜悦,只是浅浅一笑,什么也未说。
这些都是坊间流传,自李隆基得以出皇城,整日便衣寻访,与洛阳市井打成一片,听说了许多民间议论,大多颇为有趣。真真假假不可辩驳,这不,薛怀义耍着花样,未曾让武曌着了他的道,而是将他冷落,堪堪半个月过去,天堂与明堂便付之一炬。
若说薛怀义被圣上打入冷宫,怀恨在心,他是信的,可他便要报复,也不必将自己命搭上,做出火烧明堂这般大胆举动,若说武曌想除掉他,却也不必自毁万金筹建的明堂,以此降罪,得不偿失,此间纵火之人,多半是武曌新宠,欲图除薛怀义而后快罢了。
总之这个药郎出身,依附女帝,叱咤高位多年的假僧人算是完了,武曌不会放过他。李隆基望着几里外冲天而起的火光若有所思,那焚烧两堂的巨大火焰充斥着滔天热浪,将洛阳冬季的严寒也吹散了去,隔着茫茫冬风也能感受到巨焰温热,比之自己临淄王府的铁壁炉火更加耀眼。
尤其是火焰噼里啪啦,不知将多少贵重宝物与上好锦帛焚毁,皇城十里内充斥着焦土废墟味,那可是不计其数的大唐百姓血汗钱。
“我在洛阳孤立无援,朝中依附多是看在父王颜面上,却没有自己的亲信,这薛怀义不久之后必死无疑,我若是将他救下,他是否会对我感恩戴德,而对武曌恨之入骨?”
李隆基这般想着,心头愈发活络,薛怀义人高马大,素有臂力,又与白马寺诸多和尚暗通款曲,便是将他留在身边,做一个暗中刺客也是极好的。
第二日,李隆基带上李枺绫,二人冒着风雪,骑马向北而去,拜访白马寺主持后,潜藏进寺庙内,耐心等待,若说李隆基为何觉得薛怀义将会身死此处,便是直觉教他来到这里。武曌信佛,凡事有始有终,应该会将他押来这里处死。
功夫不负有心人,三日之后,李隆基终于等到了要等之人,只见一个身穿长袍中年之人,竟是武曌堂侄武攸宁,带着几个禁军武士,押着一人,用黑色大袋子套住脑袋,推推搡搡进来白马寺内。
李隆基带着李枺绫悄悄潜藏在暗处,观察武攸宁动向,只见武攸宁带着禁军入寺之后,寺内大小和尚尽皆惧怕,不敢惹事,悉数躲得很远,武攸宁进到白马寺的宽敞后院内,见着不少僧人正在后院一角修建一座丈高佛塔,那佛塔塔柱尚未落下,泥块尚未干涸,武攸宁摆摆手,遣散此处挖泥的和尚,后院内顿时空无一人。
套着人的黑色布袋子不断翻涌,里面绑着的人看来并未晕厥,仍在不住挣扎,武攸宁摘掉袋子,露出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薛怀义,冷笑道:
“市井无赖,得幸天眷,令得圣上垂青,却不知好歹,纵火行凶,耗费万金的明堂都让你这小贼给烧了,如今自食恶果,知晓自己在劫难逃了吧?”
禁军抽掉堵在薛怀义口中的粗布,薛怀义呜咽了许久终于得知口吐人言,跪在地上前进两步,凑到武攸宁跟前仰头唤道:“尚书大人,让我去见见圣上,让我见圣上一眼,世人皆知我对圣上忠心耿耿,我又怎会纵火行凶,焚掉圣上敕万金所建的宝塔呢?实乃栽赃陷害啊。”
武攸宁拂拂胡须,老谋深算一笑,低声道:“老夫也觉得你这小贼虽狂妄,却也不至于自寻死路,莫非其中暗藏蹊跷?”
“暗藏蹊跷,有人加害与我啊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