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过,数千丈的高原之上十分寒冷,李枺绫肩头一抖,将丝绸搂紧了些,却仍旧抵挡不住刺骨风寒,转身一看,身后是从山脉上绵延下来的大草原,而脚下已是疏松硌脚的鹅卵石,石块越往前越大,十丈外是一口硕大的湖泊,湖泊如同一面镜子一般,将远处的大雪山倒映在水里,仿若两座雪山的山脚用泉口锻接而成一般。
不知不觉,傅玉便带着她翻越了昆仑山,到了吐蕃腹地的草原之中。
“这个么,叫做喀拉库勒湖,当地胡族人的意思,是冰山上的来客。其实这样的湖泊,在吐蕃大地上随处可见,只不过它是比较罕见的淡水,或许便是汉代人口中的醴泉罢。”
这面依靠巍峨雪山,由青草包围,走两步路便会变色的湖泊给了李枺绫极其震撼的刺激,从未在人世间见过这般壮美与瑰丽,不禁在心头自问,吐蕃人坐拥天地奇景,却还觊觎安西之地,为了什么呢。李枺绫走到湖水边上,任由清凉的湖水浸湿布鞋,清凉感遍布全身,仿若将她浑身的污浊净化。湖水之清澈,生平仅见,仿若将自己映在雪山与石卵之间。
“万仞山你也见着了,醴泉你也看见了,走罢,随老身回家吧。”
傅玉牵着神色有些迷茫的李枺绫转身回昆仑山而去,身后的湖泊上有翻越昆仑山而来的大雁凫水嬉戏,有羚羊在草原里啃食青苔,有悠扬的秃鹫引吭高歌,甚至恍惚间见到吐蕃人赶着牦牛翻山而来放牧…
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
在西昆仑三座最高峰山脚下的衔接地里,有一角宽敞平原,约莫东土一个州郡那么大。期间无风无月,空气变得湿软,勉强够人居住,草原里零星见着放牧的土民,裹着厚厚毯子阻挡日照,却还是皮肤黝黑发红,不知是吐蕃人还是羌人。
平原依山而建的,便是傅玉带她去的家,自后汉末年传承至今的古老门派昆仑仙宫,人们不知昆仑仙宫的祖师从何而来,为何落脚此地,但知她信奉紫薇大帝,相传祖师曾匡扶汉室,北出阿尔泰山击败过鲜卑首领檀石槐,方圆千里之内的部落,村庄但凡知晓仙宫的,无不将这座高原上的缥缈门派视作神明。
昆仑仙宫依照宫廷模样,在山脚坚硬的花岗岩上凿出了一个十丈宽的大圆盘。上面绘制了星罗棋布的北天宫星辰,在这紫微垣中心北极星处,建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大殿,供奉紫薇大帝。除此之外,紫微垣外是稀疏散乱的大小宫殿,如天上散乱的星辰一般到处安插,并无多少高贵气息,倒是显得十分随意。
此处是李枺绫入河西之后,见到中原面孔最多的地方,虽然诺大的仙宫占据平原,却也只有寥寥数十弟子,却也显得不可思议了。尤其是她们操着一口流利中原官话与傅玉问好,让李枺绫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关中。
此地除了冷,便是安静到令人脑袋发晕的大雪山与大草原,时间久了,却也让人心生厌倦,当真是毫无一丝人间烟火味。
“既然冷,便喝酒暖暖身子罢,若是不喜欢喝酒,我这里还有一本宝贝,你试着修炼它,习得一身内力后,说不定能够抵御大雪山终年不化的风寒。”
李枺绫没有想到这个身穿黑白衣裳,只有女子,不近人烟的武林门派之中竟然还有酒,只是她不甚喜欢饮酒,于是捡起那本傅玉丢给她的线本秘籍,上面写着四个娟秀小字:六仪星典。
傅玉悬着半辈子的心放了下来,从半年前她灵台的岁星相力不断跳动,震得她眉心生疼时,她便知晓,上天没有抛弃昆仑仙宫,自己没有辜负祖师期望,兼修五星相力的人还是让自己等到了。她相信岁星相力给她的灵觉,不会错的。
她一度以为,昆仑仙宫要面临断痕窘境,自己苦等到老,也等不到天命之人。
见着李枺绫上道,傅玉带着笑意,不去打搅她,独自下山去,隐约记得有个与她同来的中原人,傅玉在葱岭胡国的一处城堡内找到了薛怀义,薛怀义大喜过望,又在人声鼎沸的葱岭丝路古道上买了一些丝绸布帛,带着薛怀义翻回荒凉的高原上去了。
一处是人烟,一处是净土,傅玉从薛怀义口中得知了李枺绫的身世来历后,颇为感慨,却也料想,她应是能在远离喧嚣的昆仑山上常住下去的,毕竟她已经厌倦人世间的污浊争斗了,却没想到,六仪星典被她搁置在大殿内,李枺绫独自一人坐在悬崖边上,面壁沉思。
“傅玉前辈,我实是不知,修炼它有什么用,当我翻开秘籍第一页,看到呼吸吐纳之法时,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有你这样的修为,可否报得了血海深仇,我不知报不报得了仇,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像你一样,修为通天,只是翻开那秘籍,白纸黑字间,仿若见到了刀光血影,无数血腥。”
“我想不少人应该对它趋之若鹜罢,有了前辈的武功,什么也是唾手可得。”
“你想报仇么?枺绫。”傅玉轻皱眉头,未曾料到她是这般反应,于是开口问道。
李枺绫沉默了许久,便是一旁的薛怀义也颇为紧张,手心都是汗水,听见她微微一叹:“出长安,出凤翔,甚至来到于阗的半年时间里,我每个夜里,都被噩梦惊醒,噩梦里是大理寺苦等心碎的一个月和无数族人的冤魂,你说我想报仇么?以前我自然想,可是,当你将这本秘籍丢给我时,我发现修炼书上武功轻而易举时,我又卸掉了浑身力气,仿若躺在昆仑山的积雪里,冻得毫无知觉。”
傅玉没有想过那么多,能得到这么一株修炼的好苗子,她已经是欣喜万分了,曾经连她是谁都不知道,觉得世间无人能否抵御不世武功带来的诱惑,只要对她循循善诱,让她将门派传承下去就好,却没想到李枺绫是个另类。
傅玉叹息一声,心想自己太过自私了,于是走到李枺绫身前,替她擦干冰凉的眼泪。
“这个问题,看来你自己也不知道,孩子,老身带你去一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