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缘道惜终于忍受不住,俯在周亦染胸口,轻声抽泣起来,这般场景好生凄苦,仿若世上没有自己,夫君便不会死,周亦染也不会死,都是因自己而死。
细腻的青丝随风飘起,缠绕在他鼻端,周亦染很想伸手去触碰,摸摸她的后背,可是手伸到半空之中,却又忍住了。缘道惜的痛苦神色,带给周亦染的只有三分柔软,七分却是自责。
“惜儿…你是为了江南道受战火伤害,妻离子散的可怜百姓,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反倒是我,浪迹一生,到头来不知道留下了什么。”
“你没有对不起我,世间如你这般善良的人本就不多,如今我是死得其所。”
缘道惜抬起头来看着他,那一瞬的目光如水,仿佛自己躺在雁荡山的茫茫草原上,拥抱了整片山河日月。
“惜儿…你与我从未有任何瓜葛,我从未在你的生命里出现,缘道修被我藏在雁荡山的万年冰川之内,借天地极寒冻结他的伤势,去找他,你要好好活下去。”
最后一丝天际辉光就要离周亦染远去了,朱雀之身渐渐发凉,仿若波涛汹涌的汉江之水一般,浩瀚无边,任缘道惜送去多少内力,都是蚍蜉撼树,周亦染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弥留之际突兀想到了什么,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力,伸手在白袍之中找寻,最后找到一缕头发。
那一缕长发弯成四五圈,乌黑发亮,一端细散如麦穗,一端是剑刃割断的痕迹,用一根红线捆着,便是那日缘道惜哀默心死,与他诀别,用千墨星剑割下的一缕青丝。
缘道惜未与他诀别,可却也不属于他,被他日夜带在身上的,只有这一缕长发。
余晖散去,天地微凉,周亦染轻轻攥紧长发,攥在手心,缓缓闭上了眼睛。
碧天王立在一旁,静静看着这对不算鸳鸯的冤家,从他入门起,便知晓周亦染的那些破事,向来对他放浪形骸,整日宿醉花楼,却又痴迷一个得不到的女子这一桩事嗤之以鼻,也对这傻鸟屡次坏他好事十分怨念。
而今周亦染自食恶果,命都没了,碧天王却是笑不出来,只有三分感伤和七分艳羡。
是兔死狐悲么?碧天王不知道,总之他是闪过了一丝羡慕,好像周亦染得到了他想要的。
只是大敌仍在身侧,碧天王没有更多的心思胡思乱想,而是趁着缘道惜坠入哀伤,趁她不备,要去索她性命。
步伐十分轻巧,碧天王不曾触动江滩上的一草一木,近在三丈了,见缘道惜依旧低头看着周亦染,陷入呆滞,一个箭步,欺身而至,发动青龙功掌力,向缘道惜脑门拍去。
几乎就要得手之际,缘道惜竟是抓起周亦染的身体,抱在身前,效仿他做了一回挡箭牌,便是这一挡,让周亦染的后背泄去了青龙功所有内力,缘道惜目色猩红,紧握长剑,将自己对万贺门的所有怨恨注入剑身,狠狠刺入碧天王胸口。
饶是偷袭了缘道惜几十年未曾得手,终于被她耍了一回诈,而这赤天王魂魄还未西去,依旧救了她最后一次。
碧天王怀着怨恨与不甘,倒在襄阳城外,眼眸闭上之前,天地间只有周亦染依靠在那女人身上的背影,还有白袍上被自己掌力拍碎的凤凰羽翼,弥留之际,只能叹息一声:“孽障。”
这一仗侯君炎心知自己一定会赢,普天之下除了寥寥几人,没有谁是自己的对手,只要将那一万精兵治住,襄阳便是囊中之物,只是他未曾想到,一日之内,自己竟会折损三员大将。大业还未毕,天下还未平定,自己的亲信却是接连阵亡。此番结局,已让侯君炎失了耐性,暴怒道。
“你们三个,今日都要死,求饶也无用。”
“死则死耳,有什么好说的,我等名垂青史,你则受人唾弃。”来瑱出言讥讽道,此刻他身受重伤,手臂被他化功大法化去一半内力,经脉阵阵扭曲,好不难受。
“名垂青史?来日老夫要让史官将你们写成猪狗。”
侯君炎怒火中烧,不再与二人磨蹭,内力大涨,用出全力,拼着身上伤势化脓,也要速战速决,将几人击杀,此刻缘道惜忍痛放下周亦染的尸身,走到二人身侧,持剑与他们并肩作战。
“你这般强自运转浑身内力,以你这腐烂的身躯,也活不了几年了。”陈洛先出口说道。
“足够改写天下姓氏。”
汉水的万军大战还未消退,大军厮杀声此起彼伏,无数人坠河丧生,江流都被尸体堵的缓慢,江滩上的决斗却也凶险万分,侯君炎与二人斗了半个时辰,竟无什么伤势,二人的内力悉数被他大成的乾元功化掉,欲图以利器破他身体,却是根本近不了他身。
还要防范被他吸功大法吸去内力,即使缘道惜加进来,却也战得十分艰辛,以三敌一已是相形见绌,一旁还有内力深厚的白天王掠阵,这场仗已是毫无胜算。
此时三人已在心中琢磨逃路之策了,只是侯君炎武功太强,必须有一人留下来断后,缘道惜哀默心伤,神色淡漠,就要让二人先走,却被来瑱阻止:
“仙子功力几何,能够挡住他多久呢?怕是徒劳耳,我来吧,我拼死必能挡住他们片刻,二位翻过汉水,向北而去,定能逃脱的,襄阳今日无论如何都守不住了。”
只是在这仓促关头,陈洛先幽幽一叹,竟将二人向后一推,自己不要命的向侯君炎冲去,沧桑的身影传来,生生扼住了二人脚步:
“你们一个是山南节度使,一个可以策反江南百姓,而老夫的宿命便是与万贺门共死。”
“前辈…”
缘道惜还欲持剑上前,却被来瑱拉住,迅速向后退去,无奈说到:“走罢,不要辜负大侠一番好意。”
见那陈洛先施展浑身解数,舍生忘死杀来,颇有几分壮烈,侯君炎没有讥讽,只是沉声说道:“去追杀那二人,我与这叛徒做个了结。”
“是。”
于是方杜向着汉水奔去,陈洛先没有管他,而是一心抵抗侯君炎,天地悠悠,独木难支,一炷香过后,陈洛先浑身是血,一向喜穿的黑袍都被染的殷红,浑身经脉,四肢骨头都被侯君炎震断,被他捏住天灵盖,喘着粗气,跪在地上,连翻眼怒视的力气都没有了。
“后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