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陆远愣住了,自打平叛伊始,每日便奔波于乱军之中,为战乱所劳形,何时想过这个问题,苏暖暖突兀开口发问,自己便哑口无言,哽在咽喉内的一句话,却是让苏暖暖替他说了出来。
“若是叛军不灭,你便不成家,一直拖?拖到什么时候。”
“暖暖,我…”
陆远只觉得屋子内太过温暖了,不甚真实,雾水令得自己后背发烫,脸颊发烫,而院子里寒冬腊月的冷气扑面而来,又让自己一阵哆嗦,冷热交替,自己便夹在这方寸台阶上,方寸门缝里,进不得退不得,难堪不已。
只是苏暖暖还有未说完的话:
“你是不是在想,若是成家了,若是自己哪一日战死沙场了,若是违背了与她的誓言,让她孤苦一人,那该怎么办?”
“这…”陆远喉咙有些哽咽,感觉是被水气呛住了,说不出话来。
门内传来苏暖暖一生幽幽叹息:
“子迁,世上鲜有女子,能够为了你冲锋陷阵,陪你出生入死,你要好好待她啊。”
第二日清晨,苏暖暖穿戴好了尼姑衣裳,轻轻推开门扉,移步出来,正见着陆远倚靠在木门门槛上,憨实入睡,偶有鼾声传来,面色疲倦,料想守在屋檐下,守了整整一夜。
苏暖暖歪着头看了他,许久之后,眉目变得柔和了许多。
而后拿起那只斑驳木鱼,提着巴掌长的犍稚,靠近陆远耳朵边,“当,当,当”敲了三声,沉闷却又清脆的木鱼声将陆远从糅杂的梦境中唤醒,面色有些茫然,看着面前噙着微笑的苏暖暖。
“梦到了什么?”
“蒙泽…十面埋伏…龙虎山…”
这是什么?牛头不对马嘴,苏暖暖一个都听不懂,面带疑惑,挑眉看着他,却见陆远踉跄着爬起来,甩了甩惺忪的眼睛,对苏暖暖饱含希冀问道:
“霖儿怎么样了?她的伤势好些了么?”
苏暖暖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有对他点头道:
“无性命之虞,不过失血过多,精力憔悴,一直处于昏迷之中,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怎会如此…她的武功那般奇特,只要性命无忧,应该会逐渐好转才对。”
见陆远十分担忧,面色苍白,苏暖暖幽幽一叹,对他勉强笑道:“你别担心,霖儿应是心伤,陷入昏迷,在做一个很长的梦,夜里她一直呼唤她的师父,和你的名字,梦总是有尽头的,梦结束了,她便会醒来。”
陆远推开房门,径直入内,盘坐在床榻前,见着方霖唇角泛白,毫无血色,心痛不已,好在方霖呼吸平稳,脉象平和,渐渐的应该便会恢复过来。
扬州城不曾飘雪,往来的百姓沉默寡言,身处乱世,人人自危,连城外十里长堤的杂草长到堤外,越过了细柳垂下的丝绦,都无人搭理。四处只有轮毂声,脚步声,十分沉闷。而城池角落的酒铺子里,愈发平静冷淡。陆远便在这里,陪伴了方霖一夜,直到皎月再次落下,太阳升起,才将千墨星剑放在她枕边,满怀依依不舍的泪花,离她而去。
苏暖暖提着扫把,在庭院里轻扫落叶,仿若真的六根清净了,不问外界世事。
陆远不知她是否真的放下,又是否对一切释怀,自己对此也是无能为力,自己能做的,只有竭尽所能去平叛,让得天下早日太平。
“我走了,叛军围困河东,我还要回去军中,助大伙一臂之力。”
“去吧,活着回来。”苏暖暖始终淡然,静静扫叶,不曾看他一眼,全然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复当年嬉笑模样。
“霖儿便交给你照料了,若是河东大捷,我会回来看一眼。”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放在屋檐下,里面声音细细碎碎,是他一年的饷银。
苏暖暖淡淡看了一眼,摇头一笑。
“她在我这儿,安然无恙,你且放心。”
门前的落叶扫了又落,仿若穿上一身百衲衣,苏暖暖余生的念想便是在这方寸高墙内度过枯槁岁月,临走之时,陆远终究是忍不住回头问道:
“你…真要与青灯古佛相伴一生么?”
“缁衣焚香,看破尘惘,陆施主怎又可知,这对我而言不是一桩幸事呢。”
灰衣长衫转身走去,关上门扉,香火味飘荡出来,宛若一间古刹庙宇。
陆远骑马北上,踏在河南道的大地上,身边又没了一人,孤零零的,宛若漂泊在汪洋之中的一叶孤舟。犹记得一年前,自己初次北上,也是这般,怀揣着僧人皎然给自己写的信件,漂泊万里,前往河北拜访颜真卿,莫名卷入战乱之中,东奔西走。
只是那时初逢门派被灭,心头万般沉郁,而今灭葛清派的那些人都覆于黄土之中,自己也走出了困顿,然而却让霖儿陷入苦闷之中。
河南道有些地方杀得惨烈,硝烟味,哭泣声令得陆远都为之侧目,陆远暗叹一声,此去河东尚且很远,也不知大半年过去,平原郡怎么样了,既然顺路,不若去拜访一次颜真卿罢。
等到陆远跨过层层关卡,再登平原郡时,却是见到太守府上忙碌,佣人与官兵往来穿梭,似乎在收拾包袱,尽皆风尘仆仆的模样,陆远有些疑惑,颜真卿见到他时,又惊又喜,二人把酒痛哭,许久才平复心情。
“河北乱了,叛军源源不断,把江山占据得死死的,不知什么时候,朝廷才能再次杀回来,我们河北各郡的郡守们,都打算逃走,回京述职了,留在这里,徒劳送死耳。”